邵清穎原本打算多給柳朝陽兩日時間，叫她安安穩穩地收拾好行李後再走。

豈料柳朝陽得到消息後即刻便開始收拾行囊，一刻都不想等。

“真正屬于我的東西很少，我将我的藥罐藥碗裝走便好。”

“你是今夜就打算離宮嗎？”邵清穎倚門看了看天色，“至少明日吧，宮門都快下鑰了。”

柳朝陽頓了一下，“那我也先收拾出來，明日一早我便出宮。”

邵清穎無奈地笑笑，“行吧，我看出來了，你是真在宮裡待夠了。”

這一晚，柳朝陽徹夜難眠，她守着自己那不大的包袱抱膝坐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子，從一開始的傻笑逐漸變得平靜下來。

邵清穎坐在她對面，膝蓋上也搭了一截被子，“你這屋裡到了晚上還真有點涼。”

“是很冷，徹骨的冷。”柳朝陽輕聲說道，“我在這裡住的每一夜都很冷，無論冬夏。這裡沒有一個知心人，到處都是眼線、耳目，我被他們盯得喘不過氣來。”

“宮裡規矩大，講究多，處處都是暗潮洶湧。我沒想争個名位上的高低，也不期盼陛下虛假的關愛，我隻想活下去，保全柳家上下。”

“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兩年，很煎熬。我挺着，心想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我後悔最初之時代你進宮，我沒本事，你能做到的事情，我卻做不來。攪亂了風雲谷的計劃，最後你也還是進宮了。”

“我終究代替不了你，進宮一趟醫術沒學成，日子沒過好，連自己也搭進去了。”柳朝陽苦笑，将這兩年的苦水吐了個幹淨。此刻說出來後，她心裡反而松快多了。

“最後還得你來救我于水火，我原沒有想過此生還能踏出宮門。”柳朝陽笑笑，眼裡有光閃爍，“清穎，謝謝你。”

邵清穎“嗯”了一聲，“你父親和佑哥哥是怎麼想的，他們願意離宮嗎？”

“兄長沒有意見，已經做好準備要撤離京城了。至于父親……他還是想留在宮中做院判。”

“也行，他願意留便留。”邵清穎說道，“其實現下的情況有所變化，隻要你能出宮去，哪怕佑哥哥也想要留在皇宮任職，那也無妨。”

柳朝陽點點頭，她向手心呵了口氣，搓了搓暖一暖。

“天怎麼還不亮啊……”

次日天剛明，宮門開啟，柳朝陽提着行囊迫不及待地便離了冰沁殿。她來到了宮門前，再往前一步便可出去，離了這繁華富貴的囚籠，但她卻又站住了。

柳朝陽回首向着來路看，高大的朱紅宮牆聳立着，将明明寬敞的宮道顯得那麼狹窄。

她仰了仰視角，看着頭頂那一小片的天，此刻還沒有完全亮起來。

“宮外的世界，天高海闊，江湖深遠，那裡有無拘無束的自由。”柳朝陽扭轉過頭，面向着近在咫尺的宮門，“我要離開了，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邵清穎站在她背後，默默送着她，隻道：“朝姐姐，前路保重。”

“嗯。”柳朝陽應了一聲，再無遲疑地踏出了這道宮門。

走出皇城後，柳朝陽忍不住回頭，她看着那道深白的背影沿着她方才走來的路返回，越走越遠，越走越模糊。

柳朝陽忽地不明緣由地心中一悸，她下意識地想要追上去，将邵清穎也拉出這道宮門，與自己一起走得遠遠的，再不與皇家扯上半分幹系。

但她追不上了。

邵清穎這會兒獨自一人走在宮中，忽然不知自己還可以去什麼地方。

冰沁殿主位已空，拂雲殿也不合适再回去了。邵清穎想着，要不就等吳世平今日下朝之後直接去紫宸殿尋他，聽聽他到底對自己昨日所言之事作何打算，有了章程後她便即刻出宮算了。

她微微垂着頭考慮時，迎面便撞上了一個身影，此人穿着長款的藏藍色棉袍，領口有柔軟的毛領紮着，一絲風也灌不進去，手中還捧着個小暖爐。

邵清穎擡眸，正對上了那人帶着些笑意又略顯複雜的目光。

“柳姑娘。”

“啊。”邵清穎頓了頓，微微屈膝，喚道：“二殿下。”

邵清穎仔細瞧了瞧他，吳涵的臉色好些了，再不像最初見到時那麼慘無血色，看來她前些時候在離宮前替他徹底逼了一次毒，還是很有效用的。

“二殿下如今可算是大好了。”邵清穎笑笑說道，目光落在他考究的穿着上，“這些日子過得不錯？”

吳涵點點頭，“父皇近來很是關照，我的吃食、炭火，冬日裡的衣衫蠟燭，這些日子都挺充足的。”

“呦，陛下這是想開了？”邵清穎微微挑眉，“什麼時候開始的？”

“也就是你離宮的前後吧。”吳涵說道，“我還以為，是柳姑娘走前對父皇說了什麼。”

“可不是我說的。”邵清穎撇清道，她眼珠稍稍一轉，應該是大殿下說了什麼，他一向心疼自己的親兄弟。可惜啊……

可惜大殿下一片兄友弟恭之心，卻叫賢妃一個深宮婦人攪和得變了味道。

邵清穎望了望面前的少年，也不知他的兄長在宮外遇險一事，他聽到風聲了沒有。

“柳姑娘，要不要去生輝殿坐一坐？”吳涵問道。

邵清穎點點頭，反正她現在也沒處去。

吳涵将手爐塞到了她手裡，兩人一道向着僻靜少人的生輝殿去了。

再次回到這座仿佛被人遺忘的宮殿，邵清穎覺得這裡的景象煥然一新。打開殿門的一瞬間，撲面而來的便是炭火溫暖的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