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了很多的血給我,我将其中一半帶來給你。以後我也會定期來為你補充血液。”奧斯汀歉疚道,“我沒有想過她會在那種情況下給你喝下她的血液。”
“沒關系。”萊洛輕輕笑着,“至少現在,我的身體中存在着與她同源之物,我很高興,也甘心領受背後代價。這是我活該的。”
伊紗塔麗對奧斯汀的态度一直沒有緩和,哪怕她已經不像從前那般時刻恨不得要殺了他。
萊洛感受着她這般态度,想着如果是自己的話,應該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他畏縮,緊張,甚至是恐懼,以至于他再很難現身在那人面前,說出一句“我回來了”。
就這樣,直到幾十年過去,這片大陸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連羅納德都已經上了年歲先一步離開人世。
奧斯汀說,羅納德在彌留之際得到了伊紗塔麗的一句原諒。雖然不知道那句原諒是否發自内心,還是隻為了讓羅納德心中寬慰,了無遺憾。
萊洛想,如果有一天他走到生命的終點,如果伊紗塔麗知曉了他暗中活了這麼多年的事實,能否也對他說出一句原諒?哪怕并非發自内心。
他大抵是在期望着一些不可能的事……
明明在當初自私地做出了選擇,卻還是希望得到原諒。
屹立于這片大陸上的研究所是萊洛一手創辦的。
研究所成立之初就有了的那支血族獵人隊伍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現在還作為獵人頭領的克羅就是經他一手栽培。
為什麼會建立這樣的一支隊伍呢?萊洛在這些年中也常常想這個問題。
因為他真的忌憚血族的力量,想為了人族儲備足以對抗強敵的力量。也為了一些難以言表的理由。
他或許是在嫉妒,嫉妒一位血族伯爵在他離開之後頂替了陪伴伊紗塔麗的位置。
每次這樣想時,萊洛就會暗罵自己一通,畢竟當初是他主動放棄了伊紗塔麗在先,但他改不了。
他下令抓捕血族中人,想要研究出血族力量的秘密。
那段時間,人族與血族之間不斷産生摩擦,他卻也不擔心兩族會像從前那般激烈地打上一仗。
畢竟被捕的隻是一些低階血仆罷了,對血族的影響微乎其微。他不認為血族會為此大動幹戈。
迪勒亞斯那種級别的大人物會親自前來營救,這一點令他十分意外。
他派出克羅去圍堵逃跑的一行人,在人族的地盤上他們占優勢。
而迪勒亞斯一直不願大開殺戒的态度更令人族無所顧忌。
讓他又一次沒有想到的,是伊紗塔麗會突然現身,幫着迪勒亞斯營救血族中人。
她打破了血族獵人的包圍圈,從容地走到了迪勒亞斯的身邊,以保護的姿态将人擋在了身後,與同為人族的人們針鋒相對。
萊洛藏匿在人群之中,遠遠看着這一切發生,心頭滋味說不清。
如果這是又一場戰争的話,毫無疑問,輸家仍然是他。
伊紗塔麗沒有變啊,從來沒有。她還是那個十分講道理的人,不會因為自己同為人族的身份就偏袒人族,會護着并沒有作亂人間的血族。
變了的人,是他啊……
時光易逝,世紀已過,想要守住本心終究不易。
而他,曾也是這片大陸上的天之驕子沒能做到這一點,和大多數的普通人一樣。
伊紗塔麗不同,她是極少數的那一類人,如同神明一般。
他不再命令手下獵人主動挑釁血族,卻也始終未放松對這支隊伍的培養壯大。
以防有朝一日真的再次與血族交手,總不能還将希望押在現在立場不明的伊紗塔麗身上。
這片大陸安靜下來,當又一個百年已過,一切有了新的發展。
他終于站到了伊紗塔麗的面前,在一個有着朦胧月色的夜晚。
這裡沒有特意種植的薔薇花,少了一縷清香。
萊洛發愣地望着面前之人,聽到她說:“還是看着你現在的模樣比較習慣。”
萊洛一驚,她話裡有話,他并非聽不懂。
他的秘密,他的掩藏,在伊紗塔麗眼中無所遁形。
她說:“我沒有别的意思,作為餘文風的那張臉也很适合你。”
餘文風,一個身份被定性為普通研究員的少年,在伊紗塔麗來到研究所後便有意無意地靠近她,果然是被察覺到了嗎?
所以她會和“餘文風”一起靜靜地坐在酒吧中喝酒,會允許一個陌生人送她一段路程。
甚至在更早之前,她對着坐在床邊的人發問,問他是不是要為她親自下廚。
奧斯汀告訴過他,伊紗塔麗很可能已經知道了他還活在人世的事實。
萊洛是相信的,那個過分聰明的女孩,他的青梅竹馬,完全有能力看透真相。
但是,究竟是什麼時候呢?
是因為他在伊紗塔麗身體出現異常之時,第一時間将研究所研制成型的藥物喂給了她?
還是因為他無法盡數掩飾的種種習慣被看出了端倪?
或者說根本就是在這之前,在很久很久的從前,在他們還未分别如此漫長歲月的時候,伊紗塔麗就知道這一切?
關于他和奧斯汀的所作所為,關于他的假死。
萊洛望着她,竟覺得自己此刻真的産生了一種名為畏懼的情緒。
他看不透她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本身就像是一個謎團,而站在她面前的他們,則像是一瓶輕易可以窺見内在的水,淺顯而透明。
伊紗塔麗仿佛洞察了他的心事一般,她說:“别猜了,就是你想的那樣,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其實你并沒有死。”
萊洛瞳孔猛地一縮。
那麼,為什麼這些年她一句都沒有提過?甚至看出他的假身份後也沒有點破他?
“因為,如果你不是自願在我面前出現,我是不會強求你的。”伊紗塔麗淡淡道:“你知道的,我從不為難你。”
萊洛的表情在這一瞬間完全崩塌,“小伊紗,我……我其實……”
“你不用解釋。”她微微笑了笑,“我都明白。”
怎麼會不明白呢?那是她曾經最親近的竹馬,她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樣。
她明白萊洛當年的兩難處境,明白他在沒有目标的境況下想要尋求自己存在的意義,也明白他害怕她和被她封印之物,更明白他此後無顔再見她的心态。
她都明白。
隻是,說到底,萊洛是不信任她的。
他抛下了她。
“你會選擇在這種時候剝下層層僞裝,重新站在我面前的理由,我也明白。”伊紗塔麗稍稍歪了歪頭,“阿菲特的事情是我故意而為,你也不必為此多說什麼,說了也無用。”
萊洛一頓,壓下了确實已經到了嘴邊的話。
伊紗塔麗對他的态度禮貌卻疏離,和從前不同了。
眼見着情況不對,一直未上前打斷那對青梅竹馬重逢的迪勒亞斯走出去了。
他直直走向了伊紗塔麗,解了禮服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聊完了嗎,小公主?”迪勒亞斯看向萊洛,微微皺眉,轉而詢問伊紗塔麗。
“沒什麼好聊的。”她輕笑,将外套扯嚴實一些,“走吧,要去我家做客嗎?”
迪勒亞斯一喜,“好啊。”
“但我家可沒有這裡這麼熱鬧。”
“我也并沒有多喜歡這份熱鬧。”
萊洛怔怔地看着那兩人,迪勒亞斯攬過伊紗塔麗的肩膀,動作熟悉而自然,而她對此沒有絲毫抵觸。
這一秒,兩百年的分别帶給他的影響終于被他無比清晰地感知到。
曾經屬于他的位置被取代了,被他最不喜歡的那個血族。
如今的他對于伊紗塔麗來說,究竟算是什麼呢?熟悉的陌生人嗎?
奧斯汀見着伊紗塔麗和迪勒亞斯走遠了,他沖出研究所到萊洛身邊,詢問他們方才的對話,尤其是關于釋放惡魔的事情。
“我們事先商量好的,要詢問她惡魔的弱點,你究竟問出來沒有?”
萊洛閉了閉眼,沉重地搖了搖頭。
“她不肯說嗎?”
“我沒臉問。”
奧斯汀:“……”
原以為靠着萊洛能激起伊紗塔麗心中波動,能請她就如從前一樣繼續幫忙守護這片大陸,至少在研究所找出能夠對抗惡魔的方法之前。
現在看來,果然萊洛出面也不管用了嗎?
“她變了,卻也沒變。”萊洛聲音低沉,說着意味不明的話。
奧斯汀擰眉歎氣,“聽聽你都在說些什麼……好吧,萊洛,至少在你是如何暴露身份這件事上,你總會從她的隻言片語中得到答案吧?”
“她說,從一開始便知曉一切。”
“什麼?!”
關于這一點,陪着伊紗塔麗正往家走的伯爵大人也很好奇。
“小公主,你那位死了兩百年的竹馬哥哥忽然活了,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啊?”
“他之前已經以餘文風的身份在你我身邊多時了。”
“餘文風?”迪勒亞斯一愣,随即想起了當時伊紗塔麗受傷之後,餘文風曾打着記錄藥效的名義陪了她很久。
“原來如此!可是……在那之前,你似乎……”
“是,沒錯,我打一開始就知道,在他死後第七天,在他被奧斯汀送回到他的國度後。”
迪勒亞斯不解,“為什麼?”
“因為他體内跳動着屬于我的魔力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