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家族中的人知道你的決定嗎？他們會支持嗎？”
“他們沒有誰有資格左右我的選擇。”
“哦，這樣啊。”
迪勒亞斯見她不再說話，一時也摸不準她問起這些的目的為何，隻猶豫着要不要也反問她兩個問題。
他還在躊躇之時，伊紗塔麗便朝他看過來，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可以發問。
不愧是小公主，一眼就能看透他的所思所想。
“你為什麼要消除橘馨悅和梅月櫻的記憶？”
“我隻是将本就不該屬于她們的負擔卸下罷了。背負着那種記憶，又怎能好好享受她們如今安逸平和的生活呢？”
迪勒亞斯一皺眉，“真的甘心嗎？隻有你自己背負着那種記憶的話……”
“沒有什麼好不甘的。”伊紗塔麗笑了，“我早就不再耿耿于懷這些事了。”
她的這份淡然讓迪勒亞斯心慌，他總覺得小公主的每一舉動都是環環相扣，她的選擇皆有她的深意。
他或許無法完全洞察小公主的心事，但卻莫名覺得，小公主今夜之舉就像是在和那兩個姐姐告别。
她想要做什麼？有一天，或許她也會采取某種方式來對他告别嗎？
“伯爵。”伊紗塔麗帶着笑意看向他，說出了看似玩笑的話，“你有沒有後悔認識我啊？”
迪勒亞斯一怔，“為什麼？”
“至少在沒有認識我之前，你應當從來不會對本不該是你所有之物異常執着，比如陽光，比如短暫卻驚豔的生命。”
伊紗塔麗揚着嘴角笑道：“我的存在給很多人的人生軌迹造成了影響，就像芙爾娜，歐蒂雅，奧斯汀，萊洛，還有你。”
“我本不該過這樣的人生的。”面對迪勒亞斯的啞言，她也隻是笑笑。
“在沒有于這片大陸上大殺四方之前，我也曾是最耀眼矚目的存在。我本該擁有璀璨如寶石一般的一生，我出身高貴，擁有别人望之不及的力量，我該和喜歡的人生活在一起，平靜安定地終此一生。至少，十八歲之前，我沒有想過我的人生會變得像現在一樣。”
迪勒亞斯擰眉不語，他也沒有想過曾在年少之時結識的那個光芒萬丈的女孩，最終會被孤寂浸染得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阿菲特對我說過關于我的存在，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或許永遠也逃避不了命運，因為有些事從降生之時便已經注定，有些軌迹被烙印在了我的靈魂上，這也注定了我要背負某種使命和責任。”
“小公主……”迪勒亞斯鼻尖一酸，他在這一瞬間感受到伊紗塔麗的情緒。
悲哀。
“伯爵，你說，背負着使命和責任的人，應該都是好人吧？”她眉眼彎彎，笑容溢在臉頰，“可是，殺過那麼多人的我，還能算得上是好人嗎？”
迪勒亞斯一頓，“你是為了複仇，是那些人欲念蒙心，是他們對不起你在先。”
“是，我是為了報仇，我從來也不後悔我做過的事情。”伊紗塔麗緩步走向窗邊，望着深沉的夜幕出神。
“隻是，伯爵，倘若我沒有那種奇異又強大到遭人觊觎的魔力，我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這本就是一個充斥矛盾的假設，就像伊紗塔麗自己說過的那樣，如果沒有這份力量傍身，她不會受到自己本國臣民以及這整片大陸之人的尊敬愛戴，勢利眼的弗雷特也不會将其獨生子送到她面前與她結識，更不會有後面聯姻的事。
如果她隻是一個普通人，是王室之中不起眼的公主，她的人生就會在按部就班之中度過。
沒有什麼大起大落，就隻是按照公主被規定好的路線一直行走下去，沒有什麼自由可言，慢慢經曆生老病死，最終平靜地過完一生。
那樣的人生不是伊紗塔麗喜歡的。
她曾經無比熱愛她的生活，她擁有可以獲得絕對自由的力量，讓任何人無法對她诟病。
即當其位，必承其重，她為了自己所擁有之物付出了代價，這無法避免。
深知這一切的她，事到如今隻剩下無奈。
“将這種矛盾又無理的問題抛給你，我很抱歉。”伊紗塔麗歉意的笑了笑，回望向他，迪勒亞斯站在陰影之中，垂眸低落。
“這大晚上的我盡說些胡話，你聽過便忘了吧，我們誰也不要往心裡去。”
迪勒亞斯點了點頭，半晌後回應了伊紗塔麗先前的問題。
他向着月光能夠照射到的地方走了兩步，用低沉卻清晰的聲音說：“我從來沒有後悔認識你，我希望你也不要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她笑道：“我隻會慶幸。”
迪勒亞斯聞言，神色一動，“小公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很高興能認識你，這麼多年過去了，每當我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最終施以援手的人都是你。”
伊紗塔麗背靠着窗戶玻璃，淡淡地望着他，“兩百年了，我早已經習慣了你随時出現在我身邊。我并不是一個冷心冷情的人，我感謝上天還為我留下了一扇窗戶，推開即可見光。”
迪勒亞斯怔住，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得到了回應。
兩百年太久，久到伊紗塔麗理所應當能看出他的心意。她從來都是個聰明人。
迪勒亞斯本沒有指望能夠得到回應，他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歸于報恩，以至于摩拉他們每每打趣，是什麼潑天大恩兩百年都沒報完？
“我不會忘了你的，直到我生命的終結。”伊紗塔麗定定說道，“但我卻不希望你始終記得現在的我，無論你是否真的如願獲得與人類相同的生命。”
迪勒亞斯聽後便也笑了，“小公主，這可不是由你說了算的。”
她笑歎一聲，輕輕搖頭，轉回視線望向無垠的天。
星月朦胧，光芒幽幽，襯得她的眼眸深處黯淡不少。
她嘴唇翕動，在靜谧的氛圍下緩緩說道：“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魔力就好了。”
“沒有魔力的話，這個世界會整個變樣。”迪勒亞斯說。
“但也就不會存在與惡魔正邪相對的那股用以平衡的力量了，不是嗎？”
迪勒亞斯頓了頓，“是。”
伊紗塔麗暗歎一聲，目光看向迪勒亞斯，他那一頭銀色的長發在月光下生輝，柔和的光澤如銀河一般。
她忍不住上手摸了摸，指尖挑起一縷光澤柔順的發，輕輕撚了撚。
“保養的不錯。”
“确實不錯，下過功夫的。”迪勒亞斯自豪地笑了笑，“你不是說過你喜歡嗎？”
伊紗塔麗微微挑眉，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們二人第一次見面時，她的确很喜歡迪勒亞斯這副皮囊，精緻漂亮的讓巅峰時期的她都感到羨慕。
她抿唇輕笑，對上迪勒亞斯清澈透淨的眼眸，如晴空般的瞳色像純度最高的藍寶石。
伊紗塔麗很久沒有好好注視過伯爵這張臉了，美色在前，她依然欣賞。
“血族的基因很好，這麼多年你一點都沒老。”
迪勒亞斯笑笑，“你也一樣啊。”
“嗯，我也一樣。”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放松了繃緊的神色，噗嗤笑了一聲道：“當初若不是瞧着你長得好看，我就殺了你了。”
“哎呀呀……”迪勒亞斯咧咧嘴，擺出一副後怕的表情，但收放自如。
“怪我沒去研究所救你嗎？”她問。
迪勒亞斯搖了搖頭，“我知道你不會放任研究所中那麼多條人命不管的，他們看不破，不敢信，我卻不怕。”
“你哪裡來的自信？”伊紗塔麗好笑道。
迪勒亞斯微微彎起眉眼，“你最終不還是掐點來救場了嗎？”
伊紗塔麗輕哼一聲，沒有說話。
迪勒亞斯聳肩，玩笑道：“不過小公主，下次若還有這種事發生，希望你能早些把我撈出去。那幾日缺食少穿的，也蠻辛苦的。”
伊紗塔麗涼涼地白了他一眼，“餓死你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