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洛怔怔地看着她,心中蓦地閃過一個念頭,她會不會是……
看到萊洛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伊紗塔麗笑了笑,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噓。”
萊洛眼看着她轉身回到了餐廳裡,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拉住她,隻可惜他動作慢了一步,沒能抓住她的衣角。
在餐廳的大門就要關上時,萊洛垂下視線,竟意外看到了伊紗塔麗今日所穿的鞋子。
起先他隻是感到意外,伊紗塔麗竟然會穿一雙平底的鞋子。後來他才反應過來,那雙平底的,擁有着藍色花紋的鞋子是那麼眼熟。
萊洛心中的不安達到了極點,他懷疑伊紗塔麗是在籌劃着什麼,但他沒有确切的證據,也沒辦法直接向她詢問,她不會告訴自己的。
迪勒亞斯會知道嗎?萊洛想到了那個如今與伊紗塔麗更親近的人。
他懷着忐忑的心一直等到了用晚餐的時間,等到了入夜。伊紗塔麗今日就借宿在研究所的宿舍中,直至此刻也沒有發生任何異狀。
萊洛見此又寬慰自己,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事發生。
午夜,萬籁俱寂。
伊紗塔麗站在自己的宿舍内,靠着窗邊,透過一層薄薄的簾子窺探外面的響動。
因為阿菲特近來常常來研究所周圍鬧一場的原因,這四周的惡魔氣息異常強烈。
今夜,伊紗塔麗準備打阿菲特一個出其不意。哪怕他今夜不過來,她也有辦法可以将他強行召過來。
她将窗戶推開,夜風寒涼霎時吹進屋中。
伊紗塔麗下意識地縮了縮手臂,而後發動魔法,釋放出探尋惡魔氣息的力量。
絲絲縷縷的暗紫色光芒逐漸消融在了濃重的夜色之中,将殘存在此處的惡魔氣息聚攏成一小股實體押至她面前。
散發着渾厚黑氣的不規則物體在她的眼前徒勞掙紮,竭力想要從她身邊逃走。
“你的本體畏懼我也就算了,連遺漏在此的片段力量竟也這麼忌憚我啊……”伊紗塔麗冷笑一聲,依據手頭上的惡魔氣息發動了召喚之術。
她要依據手邊上的惡魔遺留之力,将阿菲特的本體挾至眼前。
在她發動追蹤魔法的一瞬間,遠在惡魔沼澤中的阿菲特就察覺到了對方的意圖,他絲毫不懷疑能對他使出這等魔法的,就隻有那位公主殿下。
阿菲特心覺不妙,他抵抗着伊紗塔麗的魔法,卯足力氣不被對方召喚過去。
感受到自己的魔力正在被拼死抵抗,伊紗塔麗微微一笑,并不将對方隻能維持一時的抵抗放在眼裡。
她房間的門忽然被推開了,伊紗塔麗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見是迪勒亞斯黑着臉站在門口,她放下心來,心情不錯地對他笑了笑。
“小公主。”迪勒亞斯沉着嗓音叫她,反手關上了門向她走近,站在她身側,“你要将惡魔召喚來?”
“嗯,怎麼了?你害怕?”
迪勒亞斯哼了一聲,并不中她想要岔開話的計策,“你知道的,此時與他面對面的話,你們彼此都會經曆什麼。你真的做好準備,也了無遺憾了嗎?”
伊紗塔麗略顯遲疑,卻還是道:“這個準備,我已經做了兩百年。”
迪勒亞斯稍一愣神,反應過來她此言何意。
因為惡魔是她從前沒能報複成功的最大仇家。
因為有了惡魔的蠱惑,所以有了弗雷特等一衆聯盟軍的瘋狂行動。
她向那些烏合之衆讨回公道,親手報仇,卻礙于惡魔的特殊存在,沒能鏟除這個幕後黑手。
伊紗塔麗從來沒有忘記過,阿菲特是她最終要複仇的對象。
如今,就當作是替天行道,她要将阿菲特從這個世界上帶走。
“我可從來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伊紗塔麗輕聲說着,釋放出的魔力越發強勁,周身暗紫色的光芒籠罩着。
“那個家夥得罪了我,哪怕經年已過,我也一定要向他讨回公道。”
迪勒亞斯閉了閉眼,在小公主的身後注入了一縷強大的魔力,協助她将追蹤魔法發揮到極緻。
阿菲特抵抗良久,終于還是被眼前那絲絲縷縷的黑紫色氣息包圍,将他扯住,一股腦拽到了伊紗塔麗的面前,停留在了她房間的窗外。
伊紗塔麗勾了勾嘴角,看着惡魔狼狽驚慌的模樣,她翻身越出窗框,向上跳躍至屋檐上。
阿菲特被無形的力量扼住脖頸,被猛地向上提起,懸浮在了屋檐邊。
“公主殿下,用如此手段挾我至此,可是有什麼事嗎?”阿菲特故作鎮定,看向眼前笑得令人膽戰的女子。
“對你而言事情是挺大的。”伊紗塔麗似笑非笑道:“做好準備了嗎,惡魔?”
阿菲特一愣,他發覺伊紗塔麗撤銷了施加在他身上的追蹤之術,他下意識想要借機逃脫時,便立即又感受到另一股壓迫十足的力量侵壓在他身上,把他逃跑的時機給斷了。
那個血族!阿菲特周身始終萦繞着的漆黑之氣有所消褪,他的臉孔變得更加清晰可見起來,一雙眼眸中透出兇厲的紅光。
“你非要如此決絕嗎?你忘了我曾經說過的話了嗎?我是永遠不會真正消散的,哪怕你将我鎮壓或削弱到何種地步!幾十年,幾百年,我終究會恢複實力到巅峰,你所做一切都是徒勞,你非得固執地要在此刻與我做一個了斷?”
“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附身于我兩百年,你難道還意識不到這一點嗎?”
伊紗塔麗冷笑,轉頭示意迪勒亞斯的魔法輸出不要停,自己則開啟了淨化魔法。
阿菲特的瞳孔猛縮,淨化魔法隸屬于上古魔法,它的發動要求實在太高,他聽聞過此等魔法,卻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親眼看見它發動,更沒想過會發動在自己身上。
“所以你當時放我出封印之地,就是為了避開我的視線,學習可以對我造成傷害的淨化之術,好打我一個出其不意!”
阿菲特回憶起那時伊紗塔麗忽然間一反常态,他居然還天真地以為,伊紗塔麗是對世界及世人失望,他還動過心思想要趁機蠱惑伊紗塔麗……
果然是他異想天開嗎?伊紗塔麗真就那麼意志堅定?
阿菲特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信。
他的身周被象征淨化的綠色魔力包圍住,這種滿懷生機的力量于他而言好比緻命毒藥。
阿菲特的身體仿佛被腐蝕一般的疼,他顧不上應對淨化之術帶給他的危機,隻忙于掙脫迪勒亞斯的壓制。
他心裡清楚,有伊紗塔麗一人在此便夠他受的,何況還有一個世間第二的血族伯爵在此。
他的惡魔氣息被淨化之術最大程度地去除,伊紗塔麗感受到他的力量驟然減弱,知曉自己的魔法成了,所以她還算滿意地收了手。
就在阿菲特和迪勒亞斯都以為伊紗塔麗的動作就要到此結束之時,她緩緩舒了一口氣,暫時放松一般微微擡起頭來,星稀的天空此時已經蒙蒙亮了。
原來她已經與阿菲特周旋了這麼久。
這一刻終究還是來了。
伊紗塔麗嘴角擒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等了兩百年,連“不想活了”這種想法都想了兩百年。但真正走到今天,走到于她而言是結局的終點時,她對這個對她滿是惡意的世界竟也會生出一絲的留戀。
這個世界遠沒有那麼美好,好到令她始終賴在這裡不想離開。
但這個世界或許也沒有那麼差勁,差到她可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立刻離開。
帕裡德提供給她的血族禁術,她學會了,卻還沒有機會找人實踐一下。
作為這片大陸上曾經最天賦異禀的魔法天才,伊紗塔麗在習得了被列為禁術的魔法之後,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人試驗。
這份心情在今夜達到頂峰,尤其對面的是她最後的仇人。
她正想要發動血族同歸于盡的封印魔法時,通往房頂的天台大門被人猛地破開。
伊紗塔麗感受到來者的氣息,動作微微一頓,她回頭笑望着來人,輕松地打了招呼。
“你來得還挺快,看來我設置的屏蔽力量波動的結界對你沒那麼起作用,萊洛。”
萊洛一見眼前的景象,伊紗塔麗站在屋檐邊上,迪勒亞斯緊随其後,而惡魔懸在半空之中被無形的力量束縛着,逃也逃不掉。
她見萊洛怔怔地沒有反應,不由笑他那副表情,“不過,能在這個時候再見你一面,其實我還挺高興的。”
“小伊紗,你要做什麼?”萊洛自己都沒能察覺到,他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多麼抖。
“我在做從前沒做完的事。”伊紗塔麗扭轉回視線,朝着被鎮壓的阿菲特微微一笑。
阿菲特毛骨悚然,他直覺伊紗塔麗憋了一個大招要對付他。
萊洛的表情出現了瞬間的空白,他急沖上前,卻被迪勒亞斯攔住。
“你做什麼?你難道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嗎?”萊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血族,狠狠蹙起眉頭。
“她有心結,也有必須要完成的事。”迪勒亞斯看向那個決絕的身影,“她堅持了這麼多年都一直想要做成的事,你我都該成全她。”
萊洛一愣,嘴唇小幅度顫抖着。他承認迪勒亞斯說得對,可是……
他已經想到了伊紗塔麗接下來要做什麼,他心裡浮現出強烈的不舍之情,他舍不得……
“别難過,也别阻擾我。”伊紗塔麗向前伸直手臂,掌心正對着困籠之下的惡魔,再不多猶豫地發動了血族的禁術,世間最強的封印之法。
血紅色的古老魔法陣出現在伊紗塔麗的腳下,她身周綠色的淨化光芒逐漸被刺目的紅光掩蓋。
魔法陣四周浮現利爪,伸向阿菲特将他的軀體緊緊抓住,慢慢其壓縮成了一小團的黑霧。
阿菲特的咒怨之聲始終沒有停歇,他拼盡全力釋放出無數等同于他的惡魔分.身,想要給自己留下退路時,卻驚詫發覺自己已然沒有分.身出來的實力。
是伊紗塔麗方才的淨化之術對他造成了影響,他的實力受創,已不足巅峰時期的三成。
阿菲特的嘶吼聲不絕于耳,他感受到自己被拉向了伊紗塔麗。
作為惡魔的千百年間,他第二次感受到了滅頂的恐懼。
比起第一次被伊紗塔麗以身軀作為封印地封印住,這一次他瀕臨滅亡的感覺更加強烈。
血紅的魔法陣散發着妖冶的光華,他的軀殼被灼燒焚化着,随即再次陷入了熟悉的封印之地。
惡魔再次附身于體的一刻,伊紗塔麗的神态微微顯出痛苦,她不由閉上了眼睛,迅速加固了封印,接着露出了一絲勝利的微笑。
她成功了,血族的禁術确實好用,就是副作用也不小。
伊紗塔麗設置的阻擋魔力外洩的結界徹底破碎,在這一刻察覺到異樣的研究所中人速度奇快地趕來此處,其中就有奧斯汀和黃松延,以及橘馨悅和梅月櫻。
禁術的最後一步,就是以自身為媒介,将被封印之物的力量與自己完全融合,最後以自我毀滅的方式将封印之物四分五裂,分散在偌大世間的每一處角落,叫它想拼湊齊全都要努力千百年。
伊紗塔麗如今就走到了這一步。
“小伊紗!”剛剛趕來此處,不明狀況的奧斯汀心中大為不安,他不由扯起嗓子叫伊紗塔麗,希望能制止她的動作。
聞聲,伊紗塔麗回望向他,她看到了奧斯汀身後半步的黃松延,那個也不知為何會對她忽然産生好感的少年人,以及已經算不得是她姐姐的兩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