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凝心口疼得厲害,她用手狠狠壓着,一步步走回了那個朝她敞開大門的地獄。
她回到赤瑾總部大門外,駐足良久,直到有人發現了她,通報了吳尚峰。
吳尚峰親自帶人出來圍她,帶的還是行動隊的人。孟靜彤、宋雪瑤,還有苟利都在其中,在看到他們的一刻,楊玉凝還松了一口氣,慶幸他們沒有受到牽連。
但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這個時候,這幾人已經背叛她了。
吳尚峰在這幾日間連番審訊行動隊的人,逼問他們有無在楊玉凝身上發覺過什麼異樣,是否能看出她背叛赤瑾的苗頭。
孟靜彤站在吳尚峰的辦公桌前,聽到會長的問題時,她遲疑着沒有立刻給出答案。
這一幕落在吳尚峰的眼中,她的舉動被視為想要包庇楊玉凝。
“說實話。”吳尚峰冷冷道。
孟靜彤在背後用力絞着雙手,掩飾自己的緊張。她心中萌生了一個念頭,意識到眼下有一個絕佳的機會可以一舉扳倒楊玉凝,扳倒像是一座高山一樣,始終阻擋她上升的楊玉凝。
“她……楊隊長抱怨過很多次,不滿現在身處的位置,想要更上一層樓,我……”孟靜彤有心污蔑,話到嘴邊,卻又卡頓異常。
她心中莫名一慌,心虛地看向吳尚峰,“會長,其實我……”
吳尚峰卻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不必說下去了。
孟靜彤忽然反應過來,或許會長本也沒有想真的了解楊玉凝平日的心思想法,隻是想要一份口供,一份可以為他所用的、楊玉凝親近之人的口供。
她被打發出去,迎面遇上了同樣被召喚來此的苟利。他們二人錯肩而過,孟靜彤忽而叫住了他。
“苟副隊,請留步。”
她與苟利耳語密謀了幾句,苟利臉上先是閃過震驚之色,接着露出了分外糾結的表情,最終還是點了頭。
于是,當苟利進門面見吳尚峰,在會長拿孟靜彤的口供詢問他時,他沒有否認。
吳尚峰眼中帶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看了苟利好半晌,将這人看得心虛發毛。
“會長,我……”
“出去吧。”
苟利離開了吳尚峰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将門關閉後,他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冒了一身的冷汗。
吳尚峰獨自坐在屋内,靠着高大的椅背,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闆,若有所思。
最初決定讓楊玉凝做行動隊的隊長,是否真的有些為難她了呢?到頭來,她也沒能做到令手下忠心耿耿。
她的親近之人,她重視的副隊長,就這麼輕易地背叛了她,将莫須有的罪名扣在她頭上。
吳尚峰冷笑,人心如此,卻不知孟靜彤和苟利私下達成了什麼協議,才令苟利絲毫不反駁她的供詞。
他即刻下令,将以夏晴舞為首的諸多行動隊成員下獄。他确信,隻要那個人還活着,隻要她聽到了這個消息,就一定會回來救人的。
事實證明,吳尚峰對她的了解不可謂不深刻。
楊玉凝回來了,拖着病體,疲憊卻堅定地站到了他面前。
吳尚峰看到她在對自己笑,暗含着自嘲和諷刺,瞧着總有些苦澀。
“會長,我回來了。”楊玉凝聲音輕輕的,有氣無力,“可以把地牢中的人放了嗎?”
她接過了吳尚峰遞給她的魔力抑制器,親手将其扣在了自己的脖頸上。她沒用任何人的押解,自行走向了赤瑾地牢。
地牢之中昏暗潮濕,夜深露重,寒氣逼人,楊玉凝踏入這裡的一瞬間,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這裡的地面才被清洗過,濕滑不已,她小心地走着,擔心自己摔倒。
越向裡面走,鼻尖充斥着的血腥味便越濃重,引得她直犯惡心。她大概知道這裡濕掉的地面是為了清洗什麼。
不知是什麼人的哀嚎聲就在耳邊,她距離刑房很近了。就要拐彎的時候,她撞上了已經被釋放出來的夏晴舞。
夏晴舞看上去有些狼狽,但身上并沒有什麼傷痕,楊玉凝看過後便安心了。
“玉凝,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夏晴舞見着她,先是一喜,慶幸她還活着,繼而又是一慌,覺得她來此的原因定然不是為了接自己出去。
楊玉凝笑着搖了搖頭,“姐姐,你快出去吧。”
“怎……怎麼回事?玉凝!”夏晴舞被人一路推搡着出了地牢,她不住地轉臉去看楊玉凝,卻隻見那人再不回頭地消失在轉角處。
那邊,是刑房。
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會被帶去刑房?夏晴舞的腦子開始不夠轉了,從莫名其妙被關押進了地牢,她就一直不解會長此舉的意義,還以為是會長在惱行動隊此番失職,所以拿她開刀。
可後來她也想過,既然是開刀,那又為何是尋她來充當殺雞儆猴的雞呢?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然而,夏晴舞想不通的一切,在她本人出來之後,很快就從總部中流傳的閑言碎語裡得到了答案。
她知道了孟靜彤呈報給會長的口供,知道了苟利的見風使舵,也知道了楊玉凝現在在總部之中的形象就是徹頭徹尾的叛徒。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夏晴舞很快就理清了來龍去脈,她很難想不到,吳尚峰這番舉動的目的,就是要将行動隊的大權收回,甚至想要将楊玉凝逼死。
就因為他忌憚楊玉凝的強大實力嗎?
她怒氣滔天地去找孟靜彤,對方避而不見,她就差直接将門砸漏了的時候,宋雪瑤匆匆趕來勸阻她。
“晴舞姐!你冷靜點!”宋雪瑤抓住她狂錘門的手,趕走了左右看熱鬧的人。
夏晴舞那雙快要噴火的眼睛盯上了宋雪瑤,她揪住了對方的衣領,忍着想要打人的沖動,逼問道:“孟靜彤背後此舉,你是否早就知情?是否助纣為虐?”
宋雪瑤被她拉扯地窒息,她漲紅着臉,辯解道:“我事先并不知情,也沒有想要助纣為虐,可是改換行動隊天地這件事,是會長心有此意……”
“所以你就看着總部上上下下都在污蔑玉凝?你就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死胡同,接下來被迫等死嗎?”
“我……會長未必會殺玉凝姐啊!如果她能向會長表明忠心,洗清嫌疑,重新得到會長的信任,她可以活下來的啊!”
“你就是個傻子!”夏晴舞狠狠推了她一把,又踹了孟靜彤的屋門一腳,忿忿離去。
夏晴舞焦頭爛額,她知道自己必須将楊玉凝救出地牢,否則她将再也看不見活着的楊玉凝。
但是……她該怎麼做?孤身一人闖地牢?怕是她還沒見到楊玉凝,自己就先被幹掉了。
她揉着自己狂跳不停的太陽穴,第一次覺得這麼無助,這麼恐慌。
楊玉凝進入地牢的第一晚,自己孤身在刑房中枯坐了一夜,沒人審訊她,也沒人為難她。
第二天一早,有人給她送來了早飯,和一般的階下囚所食不同,楊玉凝猜測,大約是夏晴舞在外面做了努力,才保她吃上一頓幹淨的飯菜。
閑來無事之時,楊玉凝轉悠着在自己這間新房裡參觀。她摸過一件又一件的處刑用具,冰冷的鐵制器具散發着幽黑的光。
“還真是齊全啊……”她輕笑一聲,手指撫過了脖子上的魔力抑制器。金屬的抑制器緊扣在脖子上,勒得她呼吸困難。
第二天的傍晚,審訊之人終于來了。她不勞其他人動手,自覺走到了邢架邊,任由鐵铐将雙手都铐住。
審訊人開門見山地問道:“楊隊長可願将你的罪過坦白嗎?”
“罪過?”楊玉凝扯了扯嘴角,“不知會長希望我招供什麼呢?”
“楊隊長,你心中必然清楚。”
“如果是說我率兵不利,導緻總部傷亡巨大,這個罪名我認。”
“其他的呢?你勾結扶搖,刻意摧毀赤瑾這件事呢?”
楊玉凝頓了頓,笑了一聲道:“如果是這件事的話,那還是勞煩會長親自寫好供辭,再叫我按個手印比較好。”
“楊隊長是在污蔑會長嗎?”
“污蔑?好用詞,原樣還給你吧。”
審訊人眯了眯眼睛,威脅道:“果然不用些手段的話,楊隊長是不會吐露真言的吧?”
楊玉凝歪頭看了看擺放着一溜刑罰器具的桌子,閉了閉眼苦笑道:“打算從哪一件開始?”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審訊科的厲害。”
“啊……畢竟我是第一次來。”楊玉凝聳了下肩,“那讓我見識一下吧,看看你們是否真的有屈打成招的本領。”
“不知死活……”
烙鐵被燙得滾熱,晃晃悠悠的舉到她身前。她閉上眼,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抵禦滾燙灼熱,忍耐鑽心的疼。
她聞到了一股燒焦的味道,一抹難撐的苦笑漾在唇邊,她眉頭蹙緊,被分開拷着的手在發抖,她倏地攥緊了拳。
一天下來,審訊人對她的評價是:“嘴很硬,也很能撐。”
她将這話聽在耳朵裡,覺得可笑。
她不是嘴硬,她隻是不想将叛徒的罪名坐實。太憋屈了,也太丢人。
因為被帶上了魔力抑制器,她體内的魔力處于凝滞的狀态,所以她沒有辦法調動力量為自己療傷。
身上還滲着血的傷口一陣陣地疼着,她輕輕抽了一口涼氣。
被送進刑房的晚飯,瞧着遠沒有之前的幹淨體面,她忍下身上的疼痛,開始擔心還在外面的夏晴舞。
之後連續的幾日,審訊科的人加班加點地對她進行不間斷的審問。
擺在一旁的處刑用具一件一件都被用過了,鐵器沾染上她的血液,黏糊糊的。
楊玉凝始終不肯協助他們完成任務,吳尚峰想要的罪己書,她堅決不會寫。
而審訊者悄悄透露她變通之路,讓她順應會長的心意自覺服下接受操控的毒藥,她也冷笑着拒絕了。
審訊科的人頭都大了,看着面前一天比一天氣息微弱的人,他們從沒感覺哪個階下囚是如此棘手的。
他們無奈,後來斷了她的夥食,從最開始一天兩頓飯,漸漸變成一天一頓,兩天一頓,後來兩天一碗清粥,最後三天一碗清水。
楊玉凝默默受着,沒人審問的夜晚,她蜷縮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将狼狽的身形掩藏起來。
她貼着寒涼的牆壁,地牢陰冷的寒氣入體,她凍得發抖。
頭上方有一小扇氣窗,換氣通風用的,那裡能透進微弱的光。她時常微仰着頭,盯着那束光芒出神。
日升月落,已過十二天了。
深夜之時,地牢之中萬籁俱寂,一陣腳步聲突兀響起,且越來越接近的時候,楊玉凝默默張開了眼,朝着聲源處看去。
殷紫塵……
楊玉凝扯動了一下嘴角,心裡清楚得很,殷紫塵在這個時間跑到這裡來,定然不是為了探望她的。
殷紫塵手裡拿着能夠開啟這間刑房的鑰匙,她開了鐵門走進來,站到楊玉凝面前,居高臨下,冷漠無情。
“玉凝啊。”殷紫塵輕聲喚她的名字,觀察着那張熟悉的臉上每一分表情變化。
楊玉凝沒有作聲,閉了眼不看她。
殷紫塵也不當回事,自顧自地發問道:“知道你落得現在這副下場的原因嗎?”
“你想說,是因為你開出的那一槍?”
殷紫塵的臉色蓦地一變,她挑了挑眉,有些驚異道:“你知道?”
“葉會長和我說起這件事時,我心中還是存疑的,我更希望你是失手朝我開了那一槍,才陰差陽錯地讓我被扶搖的人帶走,也讓吳會長忌憚我的情緒達到了最高峰。”
楊玉凝頓了頓,改換了一個姿勢,坐的端正些,仰頭望着對方笑了笑,那張濺了血迹的臉上滿是嘲諷。
“不過,看你如今這般态度,我想葉會長所言果真句句屬實。”
“哼……”殷紫塵聳了聳肩。
“你本意或許是想直接一槍殺了我,但開槍的瞬間卻又失手了,這才導緻我被扶搖的人救回一命,轉頭回來自投羅網。”
楊玉凝望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嘲笑,“我說你啊,是不是後勤工作真的做太久了,從前習得的一身本領退化了?否則怎麼連放冷槍搞偷襲都會失手?”
殷紫塵嗤笑一聲,“到了這步田地,你的嘴還是這麼硬,我可算是能理解審訊科的同僚們面對你時有多頭大了。”
她蹲下身,挑起楊玉凝的下巴,瞧了瞧對方慘無血色的臉,“玉凝,你搞錯了,我不是能力退化,也不是失手了,隻是在那一瞬間用槍口瞄準你的時候,我心軟了。”
楊玉凝微微驚訝地看向她,沒有作聲。
“我在那一刻想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你的死亡絕不能是由我造成的。雖然我對你有怨,但若真的殺了你,我會愧疚的。”
“所以你想借會長的手逼死我?”
殷紫塵聳肩,“事先說明,我沒想讓你死,但若是會長這麼做了,我也不會有異議。可現在有個問題……”
她從身上摸出了一個小瓶子,在楊玉凝眼前晃了晃,又打開瓶蓋放到楊玉凝鼻尖下,讓她聞到了這東西的氣味。
“知道這是什麼嗎?”
楊玉凝微微吸了一口氣,辨認了一下氣味,不自禁地皺起眉頭。
“蝕骨水?”
“答對了。”殷紫塵有些抱歉地解釋道:“這是從月遙那裡得來的,是從前在培訓學校,上第一節毒藥課時老師講過的毒藥水,效用你應該也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