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音旋是頂着一對黑眼圈去上學的。
一進教室的門,悠冉便箭步沖過來,盯着她看個不停。“小音,你昨晚做噩夢了?”
“沒有。”音旋笑笑,“隻是單純沒睡好。”
“我們昨天倒是都睡得不錯。”悠冉說道:“在神使森林裡熬了三天,累的要死,幾乎沾枕頭就睡着了。”
音旋心想:如果沒有昨夜那個造訪的不速之客,她本也可以沾枕頭就着的。
她剛坐到自己座位上,淩雲就從桌洞裡一下拿出了好幾盒鮮牛奶,給暮臨、裕雷那四個人一人丢過去一盒,也放到她桌上一盒。
“謝啦,好同桌。”她不急着喝,把牛奶盒放到桌洞裡,趁着早上第一節課還沒開始,她雙肘撐着桌面,托着下巴發起呆來。
今日一早,夜曲宮的餐桌旁多了一人。安妍似乎真的很了解冰刃,她特意起早做了些不一樣的菜式,專門給冰刃的。
音旋默默看着,沒說什麼,隻在飯後要出發去學校時,她同時對着安妍和冰刃兩人下了逐客令。
冰刃習以為常,但安妍異常震驚。
“音旋大人,我做錯什麼了嗎?”兔子的眼睛一下紅了。
“你自己心裡清楚的呀。”音旋笑眯眯地回應道。
安妍臉色驟變,也對,音旋的防範心從來不弱,昨夜被冰刃找上門來,她稍微一想便能猜到此事與自己有關。
安妍垂頭喪氣,她想求情,請音旋饒恕她這一回。但她難以開口,因為心知肚明自己一定還會有下一回。
餐桌上陷入詭異的沉默。
音旋沒顧那麼多,她上學趕時間。出夜曲宮大門時,她留下一句話:“今晚我回來時,要看見一座空無一人的夜曲宮。你們兩個,好自為之。”
夜曲宮的大門開啟又關閉,她召喚時空門去上學,氣息轉瞬就消失不見了。
在她走後,安妍看向桌上的男子,“冰刃大人,怎麼辦?”
“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冰刃無奈苦笑,“安妍,你在她身邊有段時間了,你真的覺得她與冰兒相像嗎?”
“……”安妍遲疑半晌,點頭道:“是,她與冰檸大人是很像很像的,隻是靈魂……”
冰刃搖頭,示意她不必多說。靈魂有異一事,說不清道不明,誰也未能勘破其中緣由,為此多費腦筋沒有意義。
“安妍,曼莎大人派你來此的目的又是什麼呢?”此刻沒了音旋在,冰刃問出了疑惑。
從前不知曼莎私下派安妍到夜曲宮,她先前幾次向栢文提供夜曲宮當下所在的情報,冰刃還以為那是她身為預言師做出的判斷。
“她與栢文大人的出發點是相同的嗎?”
安妍低着頭,緊緊抿着嘴唇,輕輕搖了搖頭。
這個答案也在冰刃的預料之中,他輕歎了一聲,“曼莎她……果然還是在怨恨冰兒嗎?”
安妍雙拳緊握,抵着膝蓋,無法回應。
“你回神界吧,我也還有其它地方要去。”冰刃輕聲道:“若她與冰兒像,她所提出的要求卻沒有達成,待到她晚上回來再見了我們,一定會發脾氣的。”
至少,如果是冰檸的話就會。
安妍了解,她上上下下好好收拾了一番夜曲宮,一直從清早忙活到了下午。
真要走前,她還給音旋準備了夜宵,放在餐桌上,留下紙條囑咐音旋自己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
等到音旋當晚下了魔法課回來,開門便感覺到那兩人已然離開。她站在門邊,整個夜曲宮黑漆漆的,從裡向外透着孤寂。
音旋在原地站了許久,不願擡步邁進去。黑暗好像凝成了實質,隻要她向前一步,就能将她包裹起來,永堕其中。
“唉……”
明明是她把人遣走了,現在又在遺憾什麼?音旋嘲笑自己,揮手點亮了夜曲宮裡的所有燈光。
她看見餐桌上早已冷透的夜宵,懶得端盤去廚房重新加熱,便直接将冷冰冰的食物送入肚子。
末了,她把盤子丢進廚房水槽之中,清洗了一下後塞到碗櫥裡。
早晚會重新适應孤獨的,人本就在不斷适應環境,這不難。
秋日的夜晚已然寒涼,音旋待在自己的房間中,隔着厚厚一層窗簾,傾聽外頭蕭瑟的秋風不停吹過。
她閉了閉眼,翻身倒頭便睡。
夜曲宮的落腳地又改變了。
神界,聖地白蘭花海。
安妍站在外緣沒有踏入,她向着一望無際的花海望去,夜色之下,花朵雪白鮮嫩,一如往昔,源源不斷透着生機與靈氣。
整個神界被灰蒙蒙的煙瘴籠罩着,仿佛随時會被侵吞掉一樣。隻有白蘭花海處風平浪靜,完全不受幹擾,像是自帶防禦屏障。
駐守聖地的曼莎推開木屋的門,隔着雙眼上蒙着的繃帶朝安妍“望”過來。
安妍看見主人,心中膽寒,硬着頭皮走近了請安問好。她姿态謙卑地屈膝行禮,視線不敢上擡,哪怕曼莎實則看不到。
“曼莎大人,我回來了。”
“任務失敗了,是吧?”曼莎說話的語調異常平淡,看不見雙眼的臉孔顯得詭異。
“是。”安妍不自覺地哆嗦。她在音旋身邊的目的,其實與冰刃十分接近。隻不過,冰刃是奉栢文之命去招安的,她卻是奉曼莎之命去監視的。
她不需要多做什麼,隻需監視音旋的一舉一動,将這些全部彙報給曼莎。
她一直沒有搞清楚,曼莎大人此舉意義何在,但她不敢問。
安妍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在音旋眼中暴露無遺,卻也不知究竟暴露到了哪一步。
音旋為着特殊的緣由一直沒有戳穿她,她便裝作若無其事繼續完成使命。
此番因着冰刃突然造訪的原因,大約是令音旋感到了危機感,就幹脆将她也逐出了夜曲宮。
安妍無奈,怕什麼來什麼。比起在音旋面前暴露,她更害怕任務失敗後回到神界會遭受曼莎的懲處。
小兔子小心翼翼地觀察曼莎的态度,她的主人自從雙眼受傷無法視物之後,心性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喜怒無常叫人捉摸不透,時而暴躁殘虐的令人膽戰心驚。
安妍身為曼莎的靈寵,親眼見證着她的每一瞬變化。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子,與當初自己認主時那個爛漫天真、善良美好之人,簡直找不到一絲相似之處。
不知是否是察覺到安妍的膽怯,曼莎突然伸出手去,把對面兔子吓得往後退了半步。
曼莎頓了頓,依然伸手在安妍頭上摸了一把,聲色平緩道:“沒事,失敗了不是你的錯,是冰刃哥哥打亂了我的計劃,不怪你。”
“謝謝曼莎大人體諒。”安妍如蒙大赦,狠狠松了一口氣。
“那個人是不是完全不願意回到神界來?”曼莎又問。
“是,哪怕冰刃大人親自去見她,她也沒有松口。”
“很正常,現在的她不過是一個冒牌貨,頂着與故人相同的臉孔,卻是截然不同的人。”
曼莎的嘴角彎起了很大的弧度,“既是冒牌貨,又怎麼會對冰檸的哥哥念舊心軟呢?”
安妍一頓,沒應聲。
曼莎的猜測不夠準确,就在昨夜,音旋的确為冰刃心軟破例了一次,不僅容他在夜曲宮過夜,甚至第二日都沒有收取高昂的費用。
“你為什麼不說話?”曼莎沒有聽見安妍的回應,她那張瘆人的笑臉驟然消失,細細的眉頭擰起來,越看越猙獰。
“我……曼莎大人說的是。”安妍心下一驚,她一時出神,忘了第一時間回應曼莎,真是失策。
曼莎自打瞎了眼睛,就越發難以容忍别人無聲無息地失了聲音,好像一下子把她獨留在了原地。
安妍冒了渾身的冷汗,試探着握上曼莎的手。主人的雙手冰冷,比夜裡的溫度還要冷,安妍被冰的一抖,卻也沒有松開她。
“曼莎大人,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安妍怯怯問道。
被問到的人神色一緩,“炎玉它們幾個已經去了人界,都潛伏在晴空學院中,打定主意要留在它們各自的主人身邊。接下來,你便常去那邊監視着,那幾隻神獸有什麼異動的話,随時報知于我。”
“是。”安妍欣喜,能接任務離開神界,簡直再好不過。若讓她往後始終留在曼莎大人身邊,才真是要了她的命。
安妍領命,行禮告辭,飛也似的跑了。
曼莎的手扶在木屋的門框上,她聽見安妍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對方那種急切想要離開的情緒,被她感知的一清二楚。
她暗暗咬緊牙關,眉頭緊蹙,雙眼處異樣的痛感忽而加深,粘膩的液體緩緩洇出來,将蒙着雙眼的繃帶染的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