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映溪說要陪奈莉一起去封印之地,這話是真心的。
她雖沒有見過海下真正黑暗寒冷又寂靜的模樣,但也能想象一二。
她不忍心叫奈莉一個人留在那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獲準再次被釋放,回到人間。
明明是世間最強大、最能象征溫暖與希望的太陽神,卻被迫困守在一方囚禁之地,蘇映溪每每想到這裡,都習慣性地辱罵造物主。
但就在不久前,她得知了造物主一定要神明回到封印之地接受考驗的緣故,她忽而就無法一味地偏袒神明,大罵造物主了。
強大的力量是造物主通過神明而賦予人間的禮物,但神明承載着這份力量,卻無法公正無私地為人間造福、無法合理地使用力量,甚至仰仗力量逃避責任,這勢必會成為人間最大的隐患。
至今為止已經經曆過太多的蘇映溪,完全可以想象到,身為人間之首的神明,無視規則,濫用力量,會給世間添多大的麻煩。
造物主的決定沒有錯,祂并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創世神。
因此,蘇映溪認為,或許後世之時,造物主下定決心要颠覆人間,再創新世界的抉擇,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但究竟是為了什麼,現在的神明無從得知,未來的蘇映溪也一樣一頭霧水。
不過,這些問題都不是她現在一介殘魂該操心的事情。
蘇映溪怒氣未消地沖出聖光神殿,站在烈日下冷靜頭腦。
她要去找奈莉,奈莉是她存在在這裡的唯一意義。
如果奈莉不在了,在這個沒有人能看到、也沒有人能聽到她的世界,她就真成了一隻孤魂,存在與否皆沒有意義。
抱着這樣的念頭,蘇映溪飄到了愛琴海邊。
她從沒有聽奈莉說過,海下的封印之地具體在哪裡,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找。
愛琴海海域不小,最深處有三千多米,說實在的,蘇映溪很擔心自己這縷殘魂會被海底激流卷走,魂飛四散,拼都拼不全乎。
但即使擔憂,她還是一頭紮進了海面之下。海水的阻力對她作用不大,她垂直下沉,見到了顔色鮮豔的熱帶魚,移動的透明水母,漫遊的綠毛龜。
繼續下沉,光線越發黯淡,直至她肉眼再看不清水下的景象,但卻還能感覺到有東西經過她的身邊,甚至穿過她的靈魂體,漸行漸遠。
蘇映溪感到慶幸,幸好她看不見,别的生物也看不見她。
反正她既不想跟鲨魚對上眼,也不想被什麼大家夥分食了。老天保佑,深海恐懼是許多人的恐懼。
越往下氣溫越低,太陽照不到的地方,生物都長得随便多了。蘇映溪眼不見為淨,在海底地毯式搜索,逐漸向着最深的區域摸索。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沒有日升月落,她喪失了對時間的感知。唯一明顯作用在靈魂體上的,就是越來越寒冷的溫度。她快凍死了……
奇怪,靈魂還能感覺到寒冷嗎?
寒冷使人困倦,蘇映溪許久沒合眼了,如果有一面鏡子擺在她眼前,她想她會第一眼看到自己眸中的紅血絲。
她靠咒罵丢下她的神仙來保持清醒,下定決心等找到奈莉的時候,一定要暴打那家夥一頓。
哦,好吧,魂兒的攻擊對神明無效。
又過了不知道幾天,蘇映溪的魂兒都要飄不動了,海水的阻力對她影響變大。她放挺了,像浮遊生物一樣随波逐流,随便海流把她推到哪裡去。
而後,有什麼奇異的光芒掃到她半眯着的眼睛,蘇映溪愣了一下,循着光源方向看了一眼。
一種無形的、半透明的屏障若隐若現,幸虧海下無光,才能讓她第一時間發覺那道微弱的、一閃一閃的波光。
“……”蘇映溪還是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
她向着微光照耀的地方飄過去,透過纖薄的隔膜,她看見了空間有限的封印之地的全貌,以及那道影影綽綽的、倚着結界壁縮在一角的身影。
看上去安安靜靜、并不孤單的神明,還沒有察覺到有人悄無聲息地靠了。
手掌覆在結界上試探地向内推進,結界壁被觸碰扭曲了一瞬,她确認靈魂體可以暢通無阻。
于是——
蘇映溪屈指,輕扣結界壁。
兩聲類似敲門的響動傳出,奈莉意外地擡眼,循聲看來。
“叮咚。”蘇映溪笑了笑,“奈莉,開門。”
奈莉:“……”
她詫異地站了起來,望向蘇映溪的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
而那邊,蘇映溪見她遲遲沒有反應,便自己穿牆過來了。
進入封印結界後,冰冷的海水離她遠去,結界中的溫度高了不少,她總算回暖了四肢,脫離了那種随時要被凍死的危機感。
氣溫驟暖,困倦感重新襲來,鋪天蓋地的。
蘇映溪打了個哈欠,眼皮打架。她掃了一眼封印之地中屁大點的空間,就地躺下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後蜷起手腳側身閉眼。
“晚安。”
說完,她順暢地進入睡眠。
奈莉:“……”
她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憋了一肚子疑問到了嘴邊,但見蘇映溪倒地就睡的模樣,她忍了忍,又将問題咽下去了。
時間在完全寂靜的空間中緩慢流逝,讓人難以察覺到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