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花毛茛。”他笑了起來,“莊園裡有很多、很多品種的花毛茛,如果沒有園丁整理植株的話,就會五顔六色全部堆在一起,看起來像塑料假花一樣。不過,很燦爛,我也很喜歡的。”
“……”
忽的一陣狂風吹來,雲層在天空飛速移動着,道路兩旁飛下無數粉紫色花瓣。
在這尋常的冬日午後,樹上的洋紫荊已悄然凋零。
雲上陽光依舊燦爛,泛着冷硬的鐵鏽色将人的影子拉長。
小鹿拍了拍衣擺站起身,又從兜裡掏出一顆糖葫蘆,塞進嘴裡吃起來。
他的頭發微微卷曲,被風吹得有點亂,夕陽籠罩着他,投射出一個漂亮而偏于柔軟的側影。
…………
“芝蘭玉樹……賀蘭玉。”
長長的道路盡頭,一個年輕人踏着散漫的步伐,無聲地嘲諷了一聲。
他慢悠悠地跟在前方男人身後兩米開外,觀賞一場即将到來的、無意義的久别重逢。
賀如真的背影迎着陽光,倒映在風洵黑色的瞳孔裡,十年如一日的颀長挺拔。
在眼前這樣一個定格的畫面中,那道身影也停了下來。
一片紫色花瓣旋轉着飄落于他手心。賀如真順着落花微微仰起頭,看流年也似這瞬息萬變的半陰半晴天。
樹葉泛了黃,街道于穿流的時光中褪色。
十四年前初冬,佛羅裡達州一個偏僻城鎮,他遇到那個孩子。
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瘦弱得誇張。
那個小男孩,有着一雙大到出奇的圓眼睛,下颚尖瘦得近乎怪異,臉頰上灰不溜秋,似乎永遠擦不幹淨。
醜東西,他那時候并不好看。
眼睛像鹿,是實質形态意義上的像,冰棕色的瞳仁大得近乎擴散到整個眼眶,仿佛盲人般的沒有焦距,鼻子嘴巴又過于小,面部比例怪異。
那個孩子頭發淩亂,穿着破舊褴褛的衣衫,手裡拿着一隻殘缺的布娃娃。他就那麼安靜站在街邊,在夕陽與幹燥的風中,長長久久地、出神地望着街對面燈火明亮的玩具店。
“賀先生!”
柯甯的聲音驟然響起。回憶的畫面被敲出一角裂紋,漣漪般擴散淡去。
小鹿條件反射地驚喜了一刹那,偏過目光望向來人,才反應過來他叫的不是賀昀之。
來人穿着一身休閑西服套裝,看起來氣質複古且儒雅。
他看不出年紀,眼角有細微的皺紋,目光沉靜而從容,有一種歲月積澱後的波瀾不驚。
而與這種歲月感形成落差的,是他利落勻長的身形,步态間的風姿,令許多年輕人都望塵莫及。
小鹿一時有些呆呆地看着他。
“賀先生,真是巧。”柯甯低低地笑了起來,起身上前。
賀如真身旁,風洵挑着嘴角道:“賀先生受邀參加平安夜的美狄斯發布會晚宴。”
“哦,的确,這會是一場盛大的發布會晚宴,史無前例。”柯甯道。
兩人的交談過于虛僞,賀如真聽着,便莞爾笑了笑。
與他雅緻的外表極不相符的,是他笑時唇齒間若隐若現的一顆犬牙,那像是完美面具上,一絲生動的裂痕。
小鹿一直都沒說話,局外人似的看看他們,卻又無法不被那兩人影響。
為什麼……會長得那麼像。
為什麼,明明是相似的長相,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呢。
在賀如真望向他時,他發現自己竟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
“還真是忘得幹幹淨淨啊。”似是結束了彼此問候,那名叫風洵的年輕人将目光投向他,聲音克制卻難忍愉悅地感歎着。
在他朝他走來時,小鹿連自己都未察覺地後退了一步。
柯甯在一旁說道:“小鹿,猜猜這位賀先生是誰?”
“……”小鹿穩住了腳下,一時卻并沒有說話。
柯甯笑着又道:“他是賀昀之的親小叔,雖與他父親有一些年齡上的懸殊,但的确也是唯一的兄弟。”
“叔、叔叔。”雖然肖似的長相讓他有過這方面猜測,但乍一确認,還是有些驚訝。
賀先生的叔叔,他的親人,和他有着血緣關系,相似長相的長輩。
想到這裡,小鹿揚起笑容,熱情而禮貌地叫了一聲:“叔叔。”
賀如真感覺很有趣似的,納罕地看着他燦爛笑靥:“真難得啊,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笑容了。”
“自從你成年之後,就再也沒這樣笑過了吧。”他有些感慨的樣子。
“您也認識我。”小鹿收集着他話中的信息,“所以我和賀先生……我們真的是很早以前就認識的。”他喜悅地小聲說道:“……太好了。”
風洵誤會他口中賀先生所指,體會着那語調,啐道:“真惡心。”
“風洵!”賀如真皺眉喝止。
小鹿似是無法理解地看着他們。
賀如真又問道:“你在這裡住到什麼時候?”
“我……看吧,可能——”
“路上來去不便,過幾天這裡還會有嘉年華表演,不管怎樣,等嘉年華過了再回去吧。”柯甯面帶幾分笑意說道。
來時說好小住,但真正到來之後,卻又有些拘束。
小鹿想,自己或許是有點怕生的。
他甚至莫名地害怕那個叫風洵的年輕人與自己離得那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