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柯甯住處。
那一幢房子地處郊區,沿山路而上,隐秘孤遠,幾乎荒蕪人煙。
他不再奇怪任何事情。
他不再意外柯甯的任何。
直到柯甯打開一扇門,領他入内。
他望着眼前景象怔愣,寒意從腳底蔓延。
……
随後“哐”的一聲,後腦傳來劇痛。
……
再次醒來,他躺在冰冷的地面。四周一片漆黑,頭頂采光井被枯枝樹葉遮擋大半,隻餘幾簇光線投射而下。不遠處,一隻銅爐,三根線香,祭着一張黑白遺像、一個蓋着錦布的黑色盒子。
(我的姐姐,曾是他的未婚妻……但姐姐去世了)
線香火光忽明忽暗,煙氣沿着采光井投下的光柱袅袅升騰四散。
他看着那張黑白遺像,幾乎不用思索就确認,這就是她。
可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要在這個昏暗的不見天日的地下室,祭祀已逝至親的靈位,然後把他帶來這裡。
腳步聲一點一點地近了,随後“吱呀”一聲,外側的大門打開。
柯甯的面孔出現在晦暗不明的陰影裡,隔着上了鎖的镂空防盜門,看着他。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身體疲乏已極,頭腦疼痛欲裂,他的所有感官,明明都是麻木而遲鈍的,卻被莫名的感覺驅使着,朝門口挪動、起身、甚而費力地奔跑,一把抓着那鐵門,朝着柯甯目眦欲裂。
“放我出去!!!”
“贖罪吧。”柯甯說。
“我要你,跪在她面前,贖罪。”
他是瘋的。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瘋子。
“柯甯,你不正常,你已經不正常了。”小鹿說。
“你知道,我不是他。”
“你知道的。”
他顫抖着說。
柯甯愛着賀先生。也許愛得比自己所能想象的更深刻,那愛曆經波折、充斥着病态的倫理、愛而不得的怨念,已經成為了一種,扭曲的怪物一樣的東西。
他把所有的恨,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哪怕明知真相,明知他不是那個賀先生“愛着的、恨着的、會容忍他的、與他有着無數糾葛”的賀蘭玉。
他忽的,也同情起他來。
太可笑了。
可說到底,這一切,又關他什麼事呢。
因為長着一樣的臉,所以被夏管家帶了回去;因為不記得自己以前的事,所以理所當然地匹配進了那個他們賦予他的位子裡。
賀先生,為了那個人,背叛過他的未婚妻。或許。
他不愛他的未婚妻,不愛柯甯,也不愛他。
如果不是因為這張臉。
這張一模一樣的臉。
賀先生會多看自己一眼嗎?
不會的。
就像他說的那樣。
一個是“芝蘭玉樹”。
一個是陰溝裡躲躲藏藏的老鼠。
所以他們的愛恨情仇,和他有什麼關系。
從頭到尾,他都不過是個被意外牽扯進來的路人。
他被關在這間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裡。被迫面對那個年輕女人的遺像和一抔骨灰。
他看着那張黑白的相片。相片中的女人也好似在看着他。
身上沒有能看時間的東西,漸漸的,那從采光井中唯一透進的光芒都消失了。
那種不知名的感覺,随着光線消失時間流逝,變得逐漸清晰。
那是一種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極度恐怖。
…………
私人醫院,高級病房中躺着一名形貌枯槁的婦人。
輸液卡上她的年齡不過五十出頭,樣貌卻因為疾病而過度蒼老,仿佛已經六七十歲。
她帶着氧氣罩,晚期心髒病已經令她虛弱到近乎昏迷。
柯甯陪護在她身邊,從果籃中拿出水果削皮,當聽到阿泰說的那句“我勸你不要那麼做,畢竟……他是小念的親生父親”時,他突然抑制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幾乎拿不住手中的水果刀,連肩膀都細細抖動起來。
“你真以為,那個孩子是他的?”
“……”
病床上,他的母親發出微弱的低吟,輕輕蹙眉。
柯甯緩了兩口氣,将水果和刀子放回,起身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