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翎想自己怎麼總是遇到這種事兒呢?
時隔兩天,他又進了宮,不過這次是作為證人,同樣的還有陸晏。
甯佑二十七年科舉舞弊檢舉這事不出半日鬧得滿城風雨,百姓們都在背地裡議論紛紛,一個個在坊間說得眉飛色舞恨不得自己當年就在場,說得有頭有尾的。
不過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案子了,誰都拿不出個真正的證據。
同時,太學的學子們聽聞此事後也自發地在大理寺前抗議,甚至坊間有不少傳聞此次科考也是有人提前買了試題找人事先寫出來背好的。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一但開了道口子露出了裡面的黑暗就會引人深思,那道裂口隻會無限放大。
不過那些舞弊的早就中榜做上了官,根本不可能說出來,而其他舉子确實不知道,甚至有部分人也不過是受到了其他人的教唆,腦子一熱就跟上來了。
于是唯一的切入口就隻剩下了雲深。
那是雲深第一次面見聖顔,他吓得他都不敢擡頭,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他現在逐漸冷靜下來,想到不應該大庭廣衆之下這麼沖動的,現在好了,雖然現在是沒什麼性命之憂了但是這事鬧的太大。
“你所言不虛?”蕭緘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雲深。周圍站了一堆大臣,個個面面相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雲深。
張熙也在,他現在的臉色極其古怪,像是怒急了又像是氣得發抖。
說是真的看開無所畏懼了是假的,誰都知道這事要是捅出去自己半身清譽也就毀了,就算是僥幸沒有被論罪處死也至少是革職,甚至可能還會被記錄進史書了被世人唾罵,這樣自己真的就是二十年來殚精竭慮皆成泡影。
他不敢也承受不起。
蕭翎還是回到京城後第一次見到張熙,他莫名想起那少了的一張信。他轉過頭來看着張熙,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
“誣告!這刁民在路上撞了我的轎子就想跑,還誣告我要殺他!”張熙氣急了語氣中是止不住的顫抖。
“陛下,為臣下做主啊,莫要讓此等刁民污蔑臣的官名!”他上前幾步跪下,語氣铿锵有力。
不過隻有他知道自己這不是氣得顫抖而是怕的。
“你說!”蕭緘沒有理會張熙,甚至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對着雲深不帶有任何語氣地命令,氣氛好似有一瞬間凝固,周圍的呼吸聲都是如此的明顯。
雲深從小也是見過不少大世面,後來雖然沒落了,但是一般的場面也沒有露過怯,隻是現在的場面他實在是沒有見過,太過于膽戰心驚了,一時間驚慌失措,整個人忍不住的顫抖。
“我……”他喘着氣,整個人若炙烤在熊熊大火裡,衆人的目光更是讓他倍感壓力。他現在連一句完整的話說不出來。‘我我我’了好一會。
蕭緘逐漸不耐煩,他呵斥道:“說,膽敢有半句欺瞞就給我拖出去!”
蕭翎覺得無聊,正在神離天外,心思都不知道飄到了哪裡去了,猛地聽到蕭緘一聲怒斥也是吓得不輕,立馬就清醒過來了,擡頭看了看蕭緘,又看了看地上跪着大氣不敢出的雲深,定了定心。
雲深抖得更厲害了,他咽了咽唾沫,明明天氣已經轉涼了,他穿得還不多,現在卻是後背浸滿了汗,他的因為太過于身體麻木而感受不到自己的動作。他腦子一片空白幾乎是說不出一個字。
要說他之前是被張熙追着殺并且遇到當年同樣趕考的考生聽着他們義憤填膺腦子一熱,那麼他現在是真的不敢有所欺瞞。
他微微擡起頭,想要說些什麼,隻是這個過程太過于緩慢,耗盡了蕭緘的耐心,他手撐着額頭,揉了揉眉心吩咐下面的幾個太監:“拖走。”
一聽到這話,雲深立馬擡起頭,瞳孔不自覺放大,他現在隻恨自己的嘴不夠快,在那幾個太監圍上來前嘴上像是抹了油,想一股腦的全說了出來,但是理智還是将他拉了回來:“皇上,草民與張熙是同屆的舉子,但年一同參加秋闱,隻是……”他擡頭看着蕭緘,很快又停了下來,快速地埋下頭:“草民求陛下開恩,恕草民的罪!”
“說!”蕭緘沒有說究竟恕不恕他的罪,隻是不耐煩地繼續說。
或許在他心裡雲深這個小喽啰的死後并不在意,他習慣了生殺予奪,根本不會明白雲深現在的對于活着的渴望。
“陛下,這刁民不可信啊!”張熙再次開口,他跪得脊背很直,隻是怒到整個人微微顫抖。不過蕭緘隻是看了眼,并沒有理會。
但是隻有張熙自己知道自己之所以這麼顫抖,不是因為怒氣,而是因為心虛。
雲深看了眼高坐在上位的皇帝,在看了眼靠近的太監,最後看了眼怒到極緻的張熙,最後心一橫眼一閉:“草民要檢舉張熙在甯佑二十七年舞弊!”
張熙情急之下顧不得現在在禦前,還想去阻止他,但是蕭緘卻發話了:“張熙,你想當庭滅口嗎?”他語氣冷冷,聽不出喜怒,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眼皮子都懶得擡一下。
張熙這才如夢初醒般頓住,他重新跪下來,整個人止不住的顫抖,不過他現在也想明白了,這事兒牽扯太多了,不用他出手自然會有比他官階還要高的出手,自己這反倒亂了陣腳。
他冷靜下來,再次開口:“是臣下越矩了,隻是這人當年就嫉妒下臣院試考中,早些年便開始謠傳,隻是沒想到今日竟是鬧到陛下眼下污了陛下的眼。”他在給自己找補解釋。
“我當年家中打點好了,費力好些金銀才買到了試題,提前找人寫好了策論……當年跟你關系最好便告訴了你題目,怎麼現在不認了。”雲深看着張熙臉上露出一抹苦笑,看上去竟有幾分決絕。
他現在這樣兒倒是有些像二十年前不知愁滋味的雲家二公子了。
着逐漸與張熙記憶中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雲深重疊了起來。
“我既然說了,就不懼怕任何人!”說罷,他快速起身,飛快地撞在前面朱紅的柱子上,額頭上開了道血口,漸漸地沒了聲息。
雲深滿意的笑了,笑得是那麼肆無忌憚,或許從家族沒落那一刻開始到現在,他才第一回做回了自己。
他知道今天是注定活不下來了,就算皇帝沒發落他,當年那些賣官鬻爵的官員也不會放過他的……但是他起碼能決定自己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