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知白玉笙常穿一身白衣,缥缈如在月下流淌的煙霰,但純白的色澤太過淺淡,能将白衣穿出風骨的人不多,而白玉笙眉眼透着三分豔,襯得一襲白衣清而不俗。
自出生以來,這是鐘離淨第一次在畫像外見到白玉笙的面容,與其相似的眼眸靜靜凝視着緩緩落到面前來的白衣人,高瘦的白衣人唇角噙着笑意,溫柔眼眸與他對視。
“能這麼快走出我的幻境,可見你有着一顆堅定的心。”
白玉笙說着,朝鐘離淨伸出手,“我感覺到了你身上流着與我相似的血脈,你是我的孩子。”
鐘離淨眸光微頓,閉了閉眼,斂去眼底複雜的情緒,再擡眼時,已然恢複往日的冷靜。
“你不是白玉笙,而是他留在辨真尺中的一縷意識。”
白玉笙慢慢放下手,雙眸含着笑意道:“你很聰明,但有句話說錯了哦。”他糾正鐘離淨,“我雖并非完整的白玉笙,卻是他曾經分割出來的一縷靈識,我也是白玉笙。”
他似乎對鐘離淨很感興趣,視線未從他身上離開哪怕一瞬,“外面究竟是過去了多少年,我的孩子都已經這麼大了,這還是我在辨真尺中的第一次醒來,你叫什麼?”
鐘離淨垂眸思索了下,淡聲應道:“我叫鐘離淨。”
白玉笙低聲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沒問他為何姓鐘離,隻道:“我生性散漫,不受約束,唯有自由,是我向來追逐的東西,我從未想過自己将來會有道侶和孩子,但既然有了,我相信你們一定都非常好。淨兒,你的母親,也一定是很可愛的人吧。”
對于白玉笙在接近兩百年前留在辨真尺中的這一縷靈識而言,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的将來。
鐘離淨已多年沒有見過母親,沉默須臾,才再開口,“或許,她曾經在你眼中是這樣。”
白玉笙臉上的期待并沒有因為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而有任何變化,他點了點頭,“好。”
他也沒有問這個時候的他在哪裡,隻同鐘離淨說:“那你呢,可有什麼話想要同我說?”
鐘離淨百年有餘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父親這個角色的參與,他曾有很多想問白玉笙的話,這也是促使他來到碧霄宗的原因之一,如今白玉笙留存世間的一縷意識就站在他面前,他卻反而什麼都不想問了,他擡眸望着白玉笙,仿佛釋然似的搖了頭。
“我已非當年追着母親吵鬧要找父親的三歲孩童。”他道:“有時想知道什麼,與其聽旁人去說,不如自己去看,即便你是他留下的意識,你所知的,也隻有當年的事。”
白玉笙欣慰道:“你說的對,連辨真尺對你都無從下手,我相信你所說的你完全可以做到。不過喚醒我的聲音裡,似乎有碧霄宗的一些舊人,看樣子,他們等不及了。”
對于這個問題,鐘離淨倒是想詢問一下他的意見,“若碧霄宗要與我為敵,你會怎麼做?”
“恐怕不是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白玉笙有些意外,但未惱怒,溫聲道:“我之于碧霄宗,是他們傾盡全力想要推到巅峰的工具,而碧霄宗于我,隻是我在世間遊蕩太久,偶感寂寞時選擇的一處停泊之地,我做不了碧霄宗的主,碧霄宗也做不了我的主。我總有一日會離開碧霄宗,也許是在你出生前,又或是在我遇到你母親之前,我此生唯一追逐的隻有自由,倘若有人能讓我停下,那一定是你們。”
鐘離淨怔了下,眸中湧上一絲悲恸,很快變被他壓了下去,他目不轉睛地凝望着白玉笙。
“我知道了。”
白玉笙感覺他的情緒變得有些低落,連聲音也不似先前那樣冷靜,想了想,上前伸手撫摸鐘離淨的發頂。他飄在半空,倒是比身高已與他并肩的鐘離淨高半個身子。
除了母親外,未再被任何人如此摸過頭的鐘離淨不由頓住,雙眸直直地,呆呆地看着他。
白玉笙輕聲一笑,愈發溫柔,“我希望我的孩子能繼承我的意志,不受世間萬物拘束,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你也無需因我而為難,時間差不多了,你該離開了。”
同樣的話,鐘離淨曾經在母親口中聽過,他也确實被賦予了自由,聞言,他不由蹙眉。
這其實是最後一重幻境,隻不過辨真尺的靈識變作了被喚醒的白玉笙的意識,白玉笙自然也無困住鐘離淨的意思,他與辨真尺息息相關,也知道被困在這裡太久無益。
可若是要破陣出去,需要打碎的便是辨真尺,同時,白玉笙留在世間的意識也會消散。
白玉笙有些不舍,拍拍鐘離淨肩頭,往後退了些許。
“動手吧。”
鐘離淨手中的短劍還在,他望着白玉笙,遲遲未動,自幼關于白玉笙去向的許多說法在他耳邊回蕩,有人說,父親早就抛棄他們母子遠走,也有人說,母親殺了父親。
可是母親告訴他,父親隻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在那裡等着他們,再等一等,就能見到他。
事實究竟是怎樣,鐘離淨已不想再追問,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用力捏碎靈力凝成的短劍。
白玉笙挑眉。
鐘離淨擡手,幻境中的靈氣在他的掌心中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冷風呼嘯着冰封這片天地,地面也開始劇烈動搖,象征着這處幻境即将破碎,連帶着辨真尺一同破碎。
白玉笙的身影變得透明,自腳下一點點化作靈光散去,他看上去一點也不着急,仍是溫柔縱容地看着鐘離淨,莞爾一笑,“外面的天地很廣闊,而我不過是一縷被本體分割出來的意識,總有一日會消散,鐘離淨,我的孩子,去吧,回到現世中。”
“我知道。”
鐘離淨輕聲道:“父親。”
話音落下,冰封的天地瞬間轟然崩潰,而此時在碧霄宗外山道場上,諸位家主在林長老帶領下,将靈力輸送到辨真尺支撐築起的金光牢籠中,欲助陣盡快殺死鐘離淨。
辨真尺的威壓遍布全場,混亂當中,無人看見一抹白影飄過天階,落在對面一處山崖上。
謝魇終于松開青鳥,凝神俯視底下那座金光牢籠。
他眉心緊鎖,目光與人群中的一雙眼睛對視,那正是喬裝成碧霄宗弟子的屬下,他朝對方點了頭,屬下随即混入了人群中,趁亂将先前為他們作證的王家二爺帶走。
若落到碧霄宗手裡,會被查出被蛇瞳蠱惑的殘餘妖力。
不過比起這個,謝魇更擔憂被困住的鐘離淨,算算時間,已經快一炷香了,他還未出來。
鐘離淨被困的時間越長,青鳥撲閃翅膀的頻率便越焦灼,但下面的林長老衆人卻越興奮。
“再有半刻鐘,鐘離淨若出不來,必會死在陣中!”
林長老好像已經看到鐘離淨死後玄樞真符與辨真尺皆歸他所有,周身血液都沸騰起來。
其餘幾位家主、長老聞言,紛紛傾盡全力助陣辨真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