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魇趕回赤水峰時，天色已經黑沉下來，幾粒耀眼的星子懸挂天幕，追随着皎潔的圓月。

還能進入赤水峰，謝魇為此有些慶幸，但當他站在白玉宮前，沒發覺到鹿靈羽和百裡雪的氣息時，他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焦躁之色——上回辦事時，鹿靈羽他們也走開了。

謝魇沒多停留，循着赤水峰之主的氣息直奔寝殿，來過一回的他熟門熟路地來到殿門，他心中焦急，未料一隻腳踏入寝殿，腳下倏然亮起金光，竟是升起了一座法陣。

六道金光結成六角星，謝魇赫然被困住其中，隻得止步于此，感受到陣中寒涼的氣息，他都不用想，也知道這隻會是鐘離淨布下的法陣。

果然，謝魇所熟悉的冷冽嗓音緊跟着在寝殿中響起。

“你還知道回來。”

謝魇擡頭望去，一眼便見到坐在大殿中央玉台上的紅衣人，鐘離淨除下了厚重的外袍，不再被遮掩的绛紅長衫将腰間收緊，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也襯得他身量纖瘦。

萬幸，人還是衣冠整齊的。

這是謝魇的第一反應，他不由自主暗松口氣，目光在殿中遊移，“師叔在這裡，我當然是要回來的。”他悄然放出了神識，但因為赤水峰法陣繁複，在鐘離淨眼皮下，他放出的幾縷神識甚至無法穿透這座寝殿，也并沒有在寝殿中找到謝子陵的身影。

謝魇忐忑一路的心情稍微好轉，目光回到鐘離淨身上，那張極緻漂亮的臉上臉色很冷，謝魇卻很開心，“師叔是專程在這裡等我嗎？”

鐘離淨端坐在白玉蓮台上，指尖輕敲扶手，姿态不似往日慵懶，卻有幾分逼人的威勢來。他垂首望着謝魇帶笑的面容，冰冷語調聽不出一絲起伏，“幾日不見，你是越發油嘴滑舌了。除了這些廢話，不問點别的什麼？急匆匆趕回來又是為了什麼呢？”

謝魇敏銳地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好歹是相處過幾十年的師徒，若是他此刻真的提起被鐘離淨帶走的謝子陵，必然會觸怒鐘離淨，何況聽鐘離淨的語氣，顯然已經動怒了。

小壞蛋瘋起來，謝魇自覺招架不住，謝子陵的下落他壓下不提，如實交待，“師叔誤會了，你的事我向來記在心上，我本就會在今夜趕回來，沒想到師叔回來得比我更早，今日才出了這些意外。但師叔，不管我是誰，我才是與你承諾幫你解毒的人。”

“你的人被法陣困住了，嘴巴卻沒閑着，還是一如既往的巧舌如簧。若非我今日追到清月樓，我差點就要信了。”鐘離淨望着他，眸中殺意冰冷刺骨，“謝子陵，本座并非非你不可，若是不想履行承諾，也無須拿一個假貨搪塞本座，你在找死！”

自稱都變了，看來這回氣得不輕。

可謝魇聽他這麼說心裡也冤枉，他真沒這麼想，苦笑道：“師叔誤會了，我不會忘記與師叔的承諾，也絕不會用旁人搪塞師叔。”

這一路上光是想想鐘離淨會用謝子陵緩解情毒，謝魇頭皮都要炸了，他眸光暗了暗，同鐘離淨道：“也怪我。我這幾日下山辦事，不想給師叔添麻煩，便将師叔徒弟打在我身上的印記留在了清月樓，想來師叔是追着那印記而來，才遇到了錯的人。我承認自己并非真正的謝子陵，可師叔應該也早就看出來了，我既然用着這個身份，就不可能任由真的謝子陵到處亂走，今日是個意外，還請師叔信我一回。”

鐘離淨面色冷淡，依舊讓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是嗎？”

謝魇輕歎道：“我知道師叔會動怒，這确實是我的過錯，所以我收到消息便急匆匆往回趕了。”他指向困住自己的法陣，“我如今在師叔的陣中，師叔想如何罰我，我都認，隻不過……師叔，幻情花毒第三次發作的時間快到了，師叔不如稍後再罰？”

鐘離淨微眯起雙眼，“你在威脅我？真以為我非你不可？”

“絕無此意！”謝魇哄他還算有些經驗，高舉起雙手自證清白，“師叔，我說過，我對師叔是忠心的，我也不願有人搶了我在師叔身邊的位置。我向師叔承諾，今日之事不會再有，真正的謝子陵也任由師叔處理，我說過會幫師叔解毒，依舊會做到。”

他知道鐘離淨惱怒時是不愛聽人多說的，這會兒也幹脆利落，一臉真誠地等待他的回話。

鐘離淨緘默下來，冷冽雙眸凝望謝魇，謝魇坦然地與他相視，看着似乎是誠心來認錯的，片刻後，落到他身上的冰冷目光移開，謝魇感覺到對方逼人的威勢也消失了。

與此同時，困住他的金光黯淡下來，法陣随之被撤去。

謝魇方才沒有用妖力抵抗法陣威懾，此刻法陣撤去，他頓感周身輕松，不由輕籲口氣。

鐘離淨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右手緊扣白玉扶手，面色依舊有些冷，“謝子陵，沒有下次。”

解困并不代表消氣，謝魇知道他這孽徒記仇得很，眼下會讓步，應該是真的情毒發作了。

謝魇找不到謝子陵，不清楚在他趕回來的這小半個時辰裡鐘離淨和謝子陵幹了什麼，現在也不該問，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嘗過這種難熬的滋味了，對謝子陵也失了耐心。

就算他的小壞蛋再壞，也是他家的，謝子陵還不配染指。

謝魇低眉斂去眼底煞氣，再擡眼時，唇邊噙着笑意，往鐘離淨走去，“師叔，我知道的。”

鐘離淨看着他走上台階靠近自己，有些不耐煩地皺起眉，周身寒氣外溢，“你倒是膽大。”

謝魇頂着鐘離淨冰冷危險的視線靠近，心道臉皮不厚當年也收不了你這個徒弟。他徑自上前，伸手握住鐘離淨玉白皙的手背，“師叔，下回若是情毒發作，可以直說的。”

鐘離淨掃他一眼，這家夥還未同他交待清楚，就敢如此無禮地同他說話。他确實是情毒提前發作，卻不容他人挑釁自己的威嚴，可還未等他訓斥謝魇，謝魇又俯身下來。

與真正的謝子陵不同，謝魇即便化成他的模樣與身量，卻僞裝不出謝子陵身上幹淨的氣息與獨特的純良氣質，哪怕顯得有些病弱的身體，相對比鐘離淨也是稍顯挺拔的。

他的身影籠罩住鐘離淨，傾身一瞬，原本握住鐘離淨手背的左手滑落到腰背後，右手抄起鐘離淨雙膝，輕輕松松便将人抱了起來。

鐘離淨始料未及，下意識握緊謝魇的衣襟，面露怒容。

“放肆！”

鐘離淨沒料到謝魇膽子會大到這個地步，亦或者說他沒想到前兩回解情毒都靠自己提點的謝魇居然敢主動抱他，除了謝栩，還沒人敢這麼對他，他收斂起眼底極罕見的失措，狠狠掐住謝魇修長的脖頸。

“謝子陵，你找死？”

掐住脖子命門的手力道不小，謝魇也不松手，他心裡也燃着一團火，倒不是對鐘離淨的。反正他這身份也算是跟鐘離淨坦白了，他索性不裝了，抱着人便往内室走去。

“我隻是想幫師叔解毒，好讨師叔歡心，早些消氣罷了。”謝魇揚唇一笑，果真是洩氣外溢，“先前一直沒能讓師叔滿意，這回又惹師叔生氣，想來我确實該努力些了。”

鐘離淨渾身僵了僵，掐住謝魇脖子的手卻沒有再用力。

謝魇步子不小，很快就抱着鐘離淨入了内室，俨然一副着急将功折罪的模樣，将人放下來時，冰玉床上鋪了一層柔軟的毯子，他還是放輕了動作。鐘離淨沒再說話，卻也松開了他脖子上的桎梏，他不是沒發覺謝魇的變化，再看他時眼神有些複雜。

“已經開始發作了嗎？”

謝魇見鐘離淨不說話，附身靠近時，帶來一股讓鐘離淨有些不适的腥冷氣息。鐘離淨皺了皺眉，卻被他握起了手腕。那個瞬間，他有種像是某種天生冷血的爬行動物纏上的錯覺，手掌本能地為這種冰涼滑膩的危險觸感顫了顫，可這股冰涼又恰到好處的平衡了情毒發作引起的高熱，他不願推開，甚至想與謝魇更親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