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天池滿臉失落，似乎沒有看到謝魇面色的變化。
“啊……鐘離長老不來啊。”
謝魇确定過此人對他的殷勤是為了鐘離淨，臉上也沒了笑容，語調平靜，“你很失望。”
“還好啦。”
蘇天池擺擺手，又擠出一副真誠的笑容，在幽黑皮膚襯映下一口牙齒顯得格外潔白。他比王昊會做人，就算知道鐘離淨不會來，失望歸失望，對着謝魇還是很客氣。
“謝師兄和東方師兄與我同行，想來此行不會寂寞。”
聽到這話，對面冷着臉抱劍而坐的王昊立時從鼻腔裡發出一聲不屑的悶哼，“拍馬屁。”
蘇天池完全無視他，熱情地同謝魇身旁的謝子陵打招呼，“這位小兄弟相貌與謝師兄有些相似，莫非是親人？我看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我這裡帶了傷藥哦。”
車廂裡坐着自己多年的死對頭與奪了他未婚妻的情敵，還有顯然不高興的老祖宗，不管謝子陵心中如何做想，他上車後就自覺閉嘴充當背景，乍被提到，迷茫地擡起頭。
謝魇一個眼神掃來，替他回答，“他是我謝家族中一位後輩，按輩分喚我一聲老祖宗。”
謝子陵垂眼附和，在術法影響下聲音也比謝魇要稚嫩許多，“叫我小謝就好，我沒事，隻是前兩日閉關時貪功冒進，傷了丹田。老祖宗給了藥，慢慢養着就好了。”
原本一直閉目養神的東方雨澤突然睜眼看過來，盯着謝子陵，“謝家後輩？謝子陵，我怎麼從未聽說過你們謝家還有這門親戚？”
謝魇道：“你對我很了解？連我謝家有多少親戚都了如指掌？看來你對我真是情意深重。”
他這話說得東方雨澤跟謝子陵兩人心裡都不舒服，謝子陵感覺有點不對勁，東方雨澤也是面色漲紅，似在羞惱，半晌也說不出話來，悶哼一聲後跟王昊一起沉默了。
蘇天池樂呵地看着幾人，“謝師兄，東方師兄，大家好好相處嘛，畢竟我們是要一同去雲國的，還不知道此行要多久呢。對了，我也帶了一人，她叫小紅，是我的侍女。”
他後半句是同謝魇說的，因為其他兩人都不想搭理他的樣子，他便指着身旁薄紗蒙面的少女跟謝魇介紹起來，“小紅，你今日怎麼話這麼少？來跟謝師兄打個招呼。”
謝魇對蘇天池的婢女自然是毫無興趣的，可聽見這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他忽然神色微變，擡眼看向蘇天池那名婢女。
這小婢女身形嬌小，雖蒙着面紗，可也能看出相貌清秀可愛，但臉側有一道紅痕，隻是隔着面紗，看不清楚是傷疤還是胎記。
小婢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坐着福了福身，開口時聲音卻意外的有些粗，恍如少年嗓音。
“見過謝師兄。”
謝魇挑起眉梢，目光往下看着小紅右眼下方那道紅痕，總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他很快想起來，是了，在數月前，他動手要殺血薇的時候，他的妖劍傷了血薇的臉。
蘇天池發覺謝魇的目光，便道：“小紅是我在入内門前下山閑逛時撿到的，她先前的主人家是一個兇悍跋扈的醜女人，因為嫉妒她的美色，将她的臉劃傷了要殺她，不過不礙事，待我日後到春秋谷求一枚煥顔丹，什麼疤痕都消了。謝師兄别擔心，小紅會些法術，不會拖我們後腿的。”
謝魇皺眉，“兇悍跋扈的醜女人？”
大抵是他盯着小紅看了太久，他開口時，小紅僵硬的身體不安的顫抖了下，似乎很害怕。
謝魇這才緩緩收回視線，語氣幽幽道：“若蘇師弟所言屬實，小紅姑娘着實是個可憐人，我倒沒想到蘇師弟還有這般善心。”
蘇天池眨巴眼睛，頗為羞澀地笑了笑，接下來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唯一願意跟他說話的謝魇聊着，一會兒說原本宗門給派的是馬車，他們現在坐的車架是東方雨澤自己的，又說東方雨澤似乎是出身不凡，想來這一路吃喝用度都有人管了……
謝魇閑閑應着，快要不耐煩時總算到了青州主城。
有碧霄宗的身份玉牌，幾人暢通無阻地到了傳送點，因上宗威望，道盟派來守傳送點的修士對他們格外客氣，還給與他們特權，讓他們幾人插隊先行。也正如蘇天池所言，東方雨澤好像就是來給他們報銷一路上費用的，交付給道盟的修士數百個上品靈石後，幾人便準備入傳送陣。
蘇天池是頭一回見到這種大型傳送陣，領着小紅興奮地跑到前頭，讓本就看他不順眼的王昊更是不屑，孤高冷傲地抱着劍跟上。謝魇耳邊清靜下來，感覺連空氣都清新不少，帶着謝子陵慢悠悠地走到最後，卻見東方雨澤刻意放慢腳步擋在前方。
謝魇走到他面前時，明知故問，“東方兄是在等我？”
東方雨澤凝望他，像是要透過他看什麼人，直到蘇天池回頭催促時，他對着謝魇那無懈可擊的虛僞笑容擰緊了眉頭，冷冷望着他，低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謝子陵，他一定在你手裡，我目前是沒有證據揭穿你，但我會很快找到證據的。”
謝魇早知道東方雨澤可能是為他而來，聞言一點也不意外，他沒有立時反駁，隻是好奇地反問：“為什麼要這樣呢？東方兄，你是謝子陵的死對頭，為什麼要幫他？”
東方雨澤面色沉下來，“我隻是看不慣你欺瞞了所有人，你且等着，我一定會揭穿你。”
他不再多言，大步離開。
謝魇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的背影，又回頭看謝子陵，謝子陵卻是搖頭，他方才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但同樣對東方雨澤的态度很不解。
謝魇思索着跟上去，“走吧，蘇天池已經等急了。”
通過傳送陣，幾人隻用一瞬便到了雲國邊境百裡外的蕪州城。雖說王昊才是宋宗主認定的此行任務的主導者，可這一行都是東方雨澤帶頭，出了傳送點他便帶頭前往蕪州城中的碧霄宗驿站見當地的宗門弟子。
正值日暮，幾人到蕪州城時正好碰上當地的燈會，前往驿站的路上險些被街上擁擠的人|流沖散，東方雨澤的臉色也越來越臭。
這位赤月峰大弟子顯然出身不凡，從衣着打扮都透露出通身矜貴，還有着嚴重的潔癖。
蕪州城外百裡是另一個上宗折雲宗所在，算是折雲宗的地盤，城中常有折雲宗弟子出沒。而蕪州城又是繁華城池，城中還有不少修道勢力，宵禁後是不允許禦劍的。
哪怕東方雨澤再不滿，也不敢挑釁當地的潛規則。
幾人無奈之下，穿過街頭逆行，往驿站方向走去。
他們下山後都換下了碧霄宗弟子的道服，謝魇也換上了往日喜好的黑袍，捏着一柄折扇悠悠扇着，他一直以來都對人族很有興趣，尤其是人族的節日活動。東方雨澤的臉色變化也很有趣，看着對方一路走來，背影越發僵硬，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他唇角微揚，笑出聲來。
謝子陵看在眼裡，頗有些無奈地小聲說：“東方雨澤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也很讨厭被人盯着看，會覺得自己被當成了猴子圍觀。”
可東方雨澤長得俊俏，一路上就沒少人盯着他看。
如此一看，這裡對這個年輕人來說算得上煎熬了？
謝魇眸中閃過一絲妖異笑意，“想抓到我的破綻可是很難的，你說他何時才會死心？”
“這……”謝子陵也說不好。
東方雨澤五感敏銳，似乎是察覺到自己被讨論，很快回頭看向他們二人，目光不善。
謝魇倏然展開折扇遮住嘴角，慢悠悠地附和蘇天池的廢話，轉過頭去觀賞湖邊的花燈集。
不過隻是随意一瞥，竟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背影。
紅衣少年舉着串啃了一半的冰糖葫蘆，在人群裡蹦跶着冒出個頭來，渾身透着興奮勁兒。
謝魇一眼就認出來，這不是他的小徒孫鹿靈羽嗎？
可燈會上人山人海，穿着紅衣的人也多，謝魇眨個眼睛的功夫，鹿靈羽的人影就不見了。
謝魇頭一回失了冷靜，想都沒想，就大步追出去。
小徒孫會出現在蕪州城，那他的小壞蛋應當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