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伏在桌前睡了一宿的謝子陵醒來時，一眼便見到背對着他站在窗前的謝魇，清晨淡金色的日光落在他身上，恍如神人。

謝魇沒有回頭，卻道：“醒了就去收拾一下，東方雨澤的人來了，一會兒就要出發了。”

謝子陵修為不高，又重傷未愈，比尋常人身體還弱，初醒時懵了一陣才聽見院外動靜，他沒想過要老祖宗等他醒來，一時有些尴尬，輕咳一聲匆匆洗漱完也走到窗前。

對面屋子來了客人，東方雨澤正好出門，一邊吩咐着什麼，那些修士竟也很是恭順。

謝魇沒查過這個赤月峰大弟子，見狀神色微妙，謝子陵倒是見怪不怪，還主動解釋。

“聽聞東方雨澤出身擎天宗，母族是奈落城的東方家，以往曆練，他身邊便有不少人相助，不過他并不喜歡旁人插手他的事。”

謝魇挑眉，“擎天宗？東方家？那這東方雨澤來頭可不小，他怎麼就到碧霄宗拜師了？”

道盟以九曜宮為首，囊括七大上宗、五大家族等大小宗派勢力。七上宗近年勢頭更大，有千年劍宗滄浪劍宗、佛宗無量宗、西州青琅山、南域天心宮和擅長醫道的春秋谷，以及這數百年間新興的折雲宗與碧霄宗。擎天宗因行事低調，未排上七上宗名号，卻也是千年大宗，若要比起來，它的底蘊比折雲宗與碧霄宗還深厚。

至于五大家族，在道盟七大上宗的局勢穩定之前，他們曾經是九大家族，然而數百年來漸漸沒落，唯有徐、顧、宋、段，百裡五家經久不衰，便改稱為五大家族，東方家則是僅次于這五家的隐世家族。

分明有這樣實力雄厚的兩個勢力做靠山，這等天之驕子的出身，東方雨澤卻偏偏選擇到外強中幹的七上宗末流碧霄宗拜師？

謝子陵搖頭，“我也不清楚，不過宗門有傳聞說，他幼年時在族中并不得寵，被族人送到碧霄宗修煉，也許是他的父母雙親感到愧疚，這些年才派人處處照顧他吧。”

東方雨澤與那些人交談時面色很冷淡，隐約透出幾分不悅，就在動怒之前，才發現站在對面窗口偷看的二人，他神情一滞，轉身看來，“你們鬼鬼祟祟地在偷看我？”

“鬼鬼祟祟？”

謝魇神色淡淡，“我分明是光明正大站在這裡看你。”

“你……”

東方雨澤想說他狡辯，結果他理直氣壯地承認了，話到嘴邊猛地哽住，一口氣憋在心中不上不下，憤憤然拂袖而去，也帶走了一幫侍從。

院中冷清下來，人都走了，沒戲看了，謝魇撇了撇嘴角，興緻缺缺地去前廳與衆人彙合。

謝子陵看謝魇臉上分明頂着自己毫無攻擊力的臉，這幾日不笑時看去卻有些陰沉，讓人一細看便不自覺心生悚然，他思索着低聲道：“老祖宗這幾日心情好像很差。”

孩子他爹帶着孩子跑了，謝魇能高興起來才怪了，他望向謝子陵，當做沒看出來這青澀稚嫩的年輕人是在試探自己，“何以見得？”

謝子陵道：“老祖宗一早起來就跟東方雨澤吵架，而且昨夜老祖宗還幾次動了殺念。”

“你倒是細心。”謝魇不由多看他一眼，如此敏銳，讓他想到了另一個人，眸光黯淡下來，“鐘離師叔也是如此敏感，你比起他要差得遠。他若在這裡，就不會問我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也絕對不會如你昨夜那樣傻乎乎地擋在我要殺的人面前。”

謝子陵嘴角一抽，感覺自己有被内涵到，張口欲言又止，末了垂首道：“我自然無法與鐘離師叔相比，隻是宗門與師尊養育我多年，即便他們放棄我，我也不該忘記這份恩情，否則我便是無情無義的小人，想來老祖宗也不會願意幫這樣的我。而且東方雨澤隻是嘴上不饒人，實則并非惡人，我不能看着老祖宗濫殺無辜。”

謝魇問他，“就憑你個丹田半廢的小子還想攔我？”

謝子陵苦笑道：“老祖宗若真想殺他們，我自然是攔不住的。老祖宗最後沒有動手，我也不會厚着臉皮認為是自己的功勞，我相信老祖宗自有分寸，不會傷害無辜。”

被認為不會傷害無辜的謝魇笑而不語，慢悠悠走向前庭。

再見到東方雨澤時，早上在他門前的一群黑衣侍從隻剩下兩人，修為都不在元嬰期之下。

王昊跟宋思思比他們來得早，都在驿站大門前等着，門前還站着兩個人——王嫣兒不知何時也來了，穿着一身為父戴孝的白衣，臉色蒼白我見猶憐，不安地跟着王昊。

他們在門前跟東方雨澤說着什麼，蘇天池也打着哈欠來了，身後還跟着他那怕人的婢女。

“謝師兄早，昨夜休息得可好？”

“尚可。”

謝魇望向門前，示意蘇天池也看看，蘇天池一眼認出來王嫣兒幾人，驚得睜大了眼睛，“咦……王宇和王嫣兒？他們怎麼會在這裡？”

謝魇這才認出來，王嫣兒身後那個臭着臉抱劍的築基期青年是先前被他擺了一道的林長老的徒弟王宇，也該是容澤真人的徒孫。

碧霄宗是迫于鐘離淨淫威處理了王家，但謝魇派人盯着，也知道容澤真人私下派人為在禁地裡的林長老療傷，對自己的徒弟如此仁慈，說不定也會對徒孫施以援手。

“也許是專程将王嫣兒送來的，據說王家主臨終前将王嫣兒托付給王昊了，看來王昊真是豔福不淺。”謝魇評價道，擡頭看了眼暗沉下來的天色，估計很快就要下雨。

蘇天池認識王嫣兒，與她還是同一批進入碧霄宗的新弟子，他不喜歡總針對他的王昊，對性格不錯的王嫣兒卻是不好說什麼的，隻問：“東方師兄會讓她留下嗎？”

不知王昊與東方雨澤那邊說了什麼，宋思思看着對着王昊跟王嫣兒明顯不滿，卻時不時幫腔，東方雨澤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扔下一句“随便”，就黑着臉奪門而出。

謝魇道：“看來東方兄也拗不過為美人強出頭的王昊。”

蘇天池聽過王家主把女兒托付給王昊的傳言，看到王昊不顧宋思思扶着王嫣兒出門，卻是滿臉不認同，“花心的男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謝魇挑眉，“你很有經驗？”

蘇天池嘿嘿一笑，握着拳頭，神情堅定且話中滿是信奉，“我看話本都是這麼寫的，隻有專情忠貞的男人，才能俘獲美人的芳心！”

想到自家因為他一句話說錯就帶着兩顆蛋扔下他不知道跑哪兒去的小壞蛋，謝魇若有所思。

“這樣啊。”

原來是他不夠專情忠貞嗎？

謝子陵忍俊不禁，卻發覺謝魇的神情很認真，他面露迷茫，忽地又正了正神色，看向門前。

那是一道飽含殺意的視線。

謝魇也察覺到了，憑着直覺看去，就對上王宇怨毒的眼神，對方還狠狠瞪了他一眼。

謝子陵微微蹙眉，“老祖宗，王宇是林長老的徒弟，而王家的沒落與林長老受罰皆是因為暗害鐘離長老而起，聽聞您先前揭穿王家人與林長老，他恐怕會遷怒于你。”

邊上的蘇天池聽見了也道：“我猜也是，謝師兄可得小心些，還好王宇應該很快就走了。”

可他的話剛說完，方才出了門的東方雨澤緊跟着就在門外催促他們，聲音透着濃濃火氣。

“準備出發。王昊，你帶來的人，你自己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