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沒有看錯，方才那女子看着的好像是謝魇？

剛才這邊隻有他們這些人，而站在謝魇身側的他，自然不會錯過謝魇跟那女子有過一瞬的對視，也是那時，那女子突然行禮……

鐘離淨眼裡的狐疑根本不做掩飾，謝魇一回頭就能看到，他頓了頓，勾唇扯出個笑容。

“怎麼了？”

鐘離淨看他就是在心虛，直言道：“你認識她？”

謝魇摸了摸鼻子，眼睛望向别處，鐘離淨看他的眼神已是笃定，謝魇隻好拉着他到最後，低聲交待，“好吧，我确實認識她。”

像是怕鐘離淨不高興，謝魇又說：“她是雪山聖女，在黑嶺山脈最南，有一座靠近海邊的大雪山，山上居住的妖族，人稱為雪人族，又或是雪山族，而雪山聖女，則是雪山族中至高無上的存在。即便相隔甚遠，雪山族也是妖族的一支，而我與極樂宮走得近，也曾去過雪山族，所以才認得她，不過我們不熟，妖王跟她也不熟！”

說到妖王，謝魇少不得挽回一下在鐘離淨心中妖王的形象，拐彎抹角地說：“妖王常年閉關，就算偶爾出關，也忙着妖族要事，哪有空閑與誰有什麼不三不四的關系？”

他說大話也不臉紅，心裡還在給自己找補，自己忙着尋找解決妖血反噬的方法，事關妖王安危，怎麼不可以算是妖族大事呢？

鐘離淨又也沒問妖王，謝魇這麼急着撇清關系，隻讓他覺得謝魇跟這位妖王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知道以二人關系，謝魇不太可能會告訴他，也懶得問。

“雪山聖女？”鐘離淨道：“有所耳聞，不過聽說雪人族是無法離開大雪山的，除非……”他望着雪山聖女走進山神廟的背影，“吃掉真心相愛之人的心，才可破除天性，變成正常人一樣，走出雪山而不化。”

謝魇失笑道：“看來阿離也有不清楚的事，其實雪人族是可以離開雪山的，不過他們确實沒辦法在日光下現身，也不能觸碰火，否則會從冰雪化成的心髒開始融化，消亡。”

鐘離淨不是沒聽出來謝魇話裡的揶揄，這家夥還不敢明着取笑他，他也就語氣平靜地回道：“難怪雪山聖女身上并無死人氣息。”

“人是謝芩請回來的，恐怕是謝芩與她做了什麼交易，才能請她出山吧？”謝魇說着勾唇笑了笑，故作無奈地與鐘離淨咬耳朵，“總之人與我不熟，阿離就不要吃醋了。”

鐘離淨看着他自信的模樣，面無表情道：“我沒有。”

謝魇輕聲笑歎，沒有硬逼着鐘離淨承認，他心裡清楚就夠了。今夜鐘離淨打坐調息時，他才想明白鐘離淨今日突然出手的原因。

若不是吃醋，何必插手他與東方雨澤的交易？而此刻，若不是吃醋，為何連雪山聖女多看他一眼都要盤問？小壞蛋還真是……

謝魇心裡莫名滿足，高興得很，思來想去，隻想到一個形容鐘離淨的詞——真是小氣。

從前還是師徒時，謝魇也知道自家小壞蛋是個小氣的主，自己若欺負了他，他定是要記下來，待哪天謝魇快忘記時報複回去的。後來離開秘境，謝魇覺得自己被阿離背叛，不願再回想他，再提起他時總難免窩一肚子火氣，然後覺得他可恨。

可當他的小氣用在二人感情上，謝魇竟然很受用。

謝魇頓了頓，像是想起自己這次靠近鐘離淨的最初目的，笑容也淡了幾分，不過轉念一想，他又勾唇笑起來，眼底邪氣四溢。

小壞蛋如今這麼緊張他，若不是在做戲，便是已經對他上心，那離他的計劃就更近一步了。

謝魇回想起在秘境裡被背叛的自己，再看鐘離淨，心裡是又氣又樂，如此别扭的心情讓他下定決心，早晚把小壞蛋拐回去，關進自己在極樂宮的後宮裡給自己生蛋！

鐘離淨還不知道眨眼的功夫謝魇就想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隻知道他們已經到了山神廟。

今日坍塌的山神廟經過百靈山的人幾個時辰修葺，已從一片堆滿瓦礫的廢墟變成一座初具輪廓的簡陋廟宇，廟中也已經整理幹淨，數十盞燭火圍了一圈，照亮滿室。

他們進來時，謝芩正跟雪山聖女在神木前說話，身邊是謝炔幾個東寨人還有西寨主爺孫。

聽到腳步聲，謝芩當即迎上來，鄭重躬身行禮。

“諸位恩人來了。”

走在前頭的東方雨澤一個側身避開，而後拱手回禮，“謝寨主多禮了，我隻是幫了一些小忙，今日真正救下百靈山的是他們。”

東方雨澤現在還不是很想跟謝魇對上，這種功勞他也不會冒領，轉頭看向謝魇和鐘離淨。

大家都有目共睹，是鐘離淨在山下救下了西寨衆人，也是鐘離淨用結界保住了百靈山。

不過在他們眼裡，鐘離淨的身份還是謝魇這個假謝子陵的相好，自稱身為鲛人的阿離。

王昊也不喜歡謝魇，不過大部分人多的時候他還是正常的，心裡不屑歸不屑，也拉着宋思思往邊上去，讓出後面的謝魇二人。

謝魇和鐘離淨都沒躲，坦然受了謝芩這份大禮。

謝芩彎腰躬身，停頓須臾，才笑着起身，“我知道，今日若阿離公子出手相助，百靈山恐怕早已不保，多謝阿離公子和謝道友。”

西寨主跟謝炔等東西兩寨的人也都認認真真地跟着謝芩行禮，西寨主臉色慘白，精神氣也不如白日，“我也該向諸位道謝，因我一人之過，今日險些鑄成大錯，害了百靈山上的族人們。”他緩緩起身，面露慚愧，“今後，百靈山不再有東西兩寨之分，謝芩便是新的百靈山山主。而我也該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負責，今日我算計諸位，逼迫諸位下山，實在是該死，諸位無需多有顧忌，要殺要剮我都認。”

他們來之前謝芩大抵已經同西寨主談過，此刻謝芩隻是輕歎一聲，搖了搖頭，并未多言。

看着西寨主此刻這幅白發蒼蒼，仿佛隻是一個病重老人的模樣，簡直與白日威逼他們下山時精神矍铄的模樣大相庭徑，東方雨澤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怒氣了，便回頭看向衆人，把問題抛給他們，“你們怎麼看？”

蘇天池覺得西寨主這麼看着挺可憐的，做壞事也是被人騙了，不過被西寨主坑的人是他們，他也不知怎麼說，撓頭道：“我不知道，不過就這麼殺了也太便宜他了……”

徐明麗臉色泛白，想出口反駁，卻被西寨主攔下，隻得咬咬唇，滿目希冀地看着王昊。

然而宋思思還在這裡，因為謝魇三天兩頭的挑撥，宋思思還是有被影響到的，這兩天常常發脾氣，王昊是連王嫣兒都不敢靠近了，徐明麗的讨好隻會讓他覺得困擾。

于是他頭一扭，說道：“我無所謂，都随你們。”

宋思思輕哼一聲，像是滿意了些，卻沒有說話。

最後，問題落到謝魇身上，東方雨澤見過他出手，能一擊碾壓安副将，這樣的實力也絕對能壓倒自己，何況自己現在還背了債，東方雨澤是不敢做謝魇的主了，趕緊又說：“那就讓謝子陵你來做決定吧。”

“我？”

謝魇感覺東方雨澤還挺有意思的，先前雖然一定盯着自己，可還是自行包攬了隊伍裡做主那個人的責任，沒想到今日反倒跟他客氣起來了，而且更有趣的是，東方雨澤跟他一說話，鐘離淨就會盯着他們。

又在瞎想什麼？這種被鐘離淨在意起來的感覺讓人煩惱的同時真是讓人樂在其中，謝魇壓下往上翹的嘴臉，心情很是不錯地回了一句，“西寨主，确實是一位妙人。”

這話聽得東方雨澤跟西寨主臉色都變得很奇怪，鐘離淨看着謝魇，也慢慢擰起了眉頭。

西寨主單純是覺得被諷刺了，卻也低下頭認了。

實則在謝魇眼裡，西寨主不過是一個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出自作自受的可恨戲碼的人，他對這個人無好感，也不在意，比起這個，他更在意謝芩請他們的來意，他聳肩道：“西寨主的事，我們不如等百靈山安穩下來之後再商量。此刻我更想知道，謝寨主請我們這麼多人來是為了什麼。”

西寨主欲言又止，謝芩卻暗松口氣，上前一步将他擋在身後，“也好。其實我想幾位應該已經猜到我的用意，上次我請東方道友與謝道友、阿離公子幾人上山時便說過，若有人願意助我百靈山擺脫前有千萬妖獸虎視眈眈後有雲國咄咄逼人的困境，百靈山的這一株神木，便贈予那人。”

事到如今，這事也隻有當時沒到山神廟的王昊和蘇天池、宋思思謝子陵幾人不知道，所以他們聽說之後，神色各異看着他們。

東方雨澤今日學乖了，聞言忙道：“我并沒有幫上什麼忙，這神木，理應贈予阿離公子！”

謝魇給了他一個識趣的眼神，卻不經意瞥見他看了鐘離淨一眼後臉紅别開臉的小動作，這回輪到謝魇奇怪了，他緩緩皺起眉頭，不動聲色往前一步将鐘離淨擋住了。

他當然清楚他就是拿東方雨澤當個樂子逗着玩，可東方雨澤這小子好像看上了鐘離淨？

這怎麼行！

而東方雨澤如此謙讓，也叫謝芩安了心，她颔首道：“我請諸位來，便是要将神木當衆交給阿離公子。此外，我看阿離公子精通法陣，不知可否請阿離公子指點我百靈山中的修士，幫我們重建護山法陣？”

她說着自覺慚愧，“我們山中并無精通法陣之人，我知阿離公子為我們布下結界定是廢了不少力氣，但我想過，諸位總是要離開的，我很感激諸位恩人，卻不能總麻煩你們，而百靈山也隻有靠我們自己的雙手，才能走得更長遠。但有些時候，我們還是需要外界幫助的，還請阿離公子指點我們一二，我會以相應的酬勞回報公子。”

鐘離淨倒沒有推拒，他本來的目的就是那株神木，而謝芩的打算，也正合他意，這般落落大方說出求助的話，他反倒覺得可以接受，他緩緩點下頭，“可以，不過……”

他望向幾人身後靈力微薄的神木，提到的卻是與神木無關的話題，“那隻白狐怎麼樣了？”

聞言，百裡雪眼睛蹭地亮起來，緊緊盯着謝芩，分明幾個時辰前，他還很讨厭小白狐。

這個話題好像格外沉重，令廟中氛圍瞬間變得低迷，謝芩沉默須臾，轉過身讓出身後神木，“雪球還在這裡，我剛剛還在想，該如何向阿離公子開口，借神木幾日。”

小白狐正伏在神木幹枯纖細的樹幹下，它被染紅的毛發被清理過，恢複了以往的雪白蓬松，卻不再有曾經充滿活力的光澤，安安靜靜地躺在這裡，生機已非常微弱。

謝芩望着它的目光很是溫柔，眼底卻透露着幾分哀傷，“上次我告訴諸位，變大的雪球是我百靈山的守護靈獸，此話雖是謊話，但也不全然是假。在我很小的時候，雪球就已經在山上了，外婆跟我說過它的由來，其實在我們幾家來到百靈山之前，雪球就已經在這裡了。外婆說，雪球或許是最早發現神木并且守護神木的靈獸，而自從我們幾家來到百靈山之後，因為外婆對雪球的好，雪球漸漸接納了我們謝家，數百年來，當我們謝家在守護山神廟裡的神木時，它也在守護我們。所以外婆和娘從小就告誡我，無論發生什麼事，即便舍棄性命，也要保住雪球。”

“但我沒想到……”謝芩歎道：“将神木讓出去，是我問過雪球後做出的決定，我隻知道它願意為了救我們放棄守了那麼久的神木，知道它會為了安撫被妖獸闖山後受到驚吓的大家，時常用自己的力量為大家織就夢境，卻不知道原來早已經枯敗的神木是需要有人一直渡給它力量，才能被激發出護住百靈山法陣的力量，而一直偷偷這麼做的那個人，也隻有雪球。”

謝芩放輕腳步上前，輕輕揉了揉熟睡的小白狐，苦笑道：“若非今日情急之下，雪球當着炔兒和你們的面強行修補結界，這個秘密我都不知它會藏多久。其實在我很小的時候，它的體型是很大的，就是今日你們見到的三尾形态，可自從神木衰敗後，它卻變得越來越小，原來它的力量都獻給了神木，原來這些年來，給予我們安甯的不是枯死的神木，而是雪球啊。”

謝炔悄悄抹了把眼睛，啞聲說：“可是雪球三尾斷了兩尾，神魂和身體都受了重創，自姑姑回來後就一直在沉睡，方才雪山聖女說，雪球恐怕不會再醒過來了，也就這幾日了。”他深吸口氣，紅着眼朝鐘離淨躬身，“阿離公子，能不能求你把神木先留在這裡幾天，隻有挨着神木，雪球才能睡得舒坦些，我們想讓它輕松一點走。”

謝芩也紅了眼，躬身拱手，請求道：“阿離公子，我自幼上山修習謝家道法，在山神廟中那麼多年隻有雪球陪伴，我與外婆、母親一樣，早已将它當作至親之人，謝芩願傾盡所有，隻盼阿離公子能成全雪球。”

百裡雪原本亮晶晶的眼睛暗淡下來，也不知是不是被謝家姑侄傳染，眼睛也紅了幾分。

“笨狐狸真的沒救了嗎？”

他看着悄無聲息蜷縮在神木下的小白狐，鼻子冷不丁酸了，忽然想到什麼，在袖袋裡摸出一個香囊樣式的小袋子，将其放到小白狐邊上，隻是松手時眼神充滿不舍。

“這是我剩下的所有點心，你不用搶了，都給你了。”

還有鐘景。

雖然百裡雪前陣子總是欺負他，也沒将他放在眼裡，但看鐘離淨一直不提，而且連小白狐都要死了，估計鐘景也兇多吉少了。

一下子少了個可以欺負的人，也沒人搶自己的點心了，百裡雪卻沒感覺到有多開心，他滿面惆怅的歎息一聲，“你吃不到聞聞味也好，聞到點心味，能做個好夢吧？”

至于鐘景，大概不被他欺負就是一件幸事了吧。

百裡雪說完，衆人皆沉默下來，氛圍襯托到了這裡，卻讓人感覺有點不對勁，謝家姑侄也哽住了，這怎麼整得跟來上墳似的？

不過百裡雪有這份心，謝芩搖搖頭，輕歎不語。

連謝魇都沒再說話，隻可惜那隻白狐命不好，如此有靈性的小狐狸，還想送小壞蛋的。

謝魇也歎了口氣，“唉。”

鐘離淨眸光微閃，看看他，又看向百裡雪，冷淡眼眸中似有幾分困惑，又有幾分無奈。

“我何時說過它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