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國分辨時辰一般都依賴上空的星圖法陣，星圖借潮汐之力與太陰之月共鳴，月升時星光晦暗，月落時，星光大盛，照耀海國。

如海岸上的人族一樣，海國水族多半也依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作息，天亮後清冷的四海城街上多了許多行人，商鋪也都開門了。

除了鐘離淨和謝魇，以及靈徽白霏這些海國人，蘇天池三人都是初次到海國，因今日要僞裝，衆人都沒再出門，留在房間裡靜待到上燈時分，鐘離淨帶上面具，戴上斂息法器，和謝魇帶領衆人前往海皇宮。

四海城遠比他們之前遠眺的大，内外城加上城外被隔絕海水的結界籠罩的空間，足有半個雲國大，而外面的九窟占地不必四海城小，海域的遼闊非陸地能比，連帶上那些暗處星光難以照耀到的峽谷和深淵，整個海國結界囊括的空間不小于五個雲國。

他們所住的客棧，地處于内外城交界線上，越往内城中心走，地脈湧現的靈氣越充足。

内城區域多被海國大族掌控，普通水族難以踏足。

而海皇宮，是坐落于四海城之上的聖潔宮殿，連帶周邊宮殿群，高高在上的海皇宮足有四海城内城大，幾族把控的内城到海皇宮有專門的傳送通道，而九窟衆海妖若不入内城，便可選擇自己前往海皇宮。

海國種族地位的高低，也能從這些位置分布可以見得，海神點化的海神族即蛟龍族向來是住在海皇宮的，海國大族則是四海城内城，外城以外，便是普通水族，再到九窟則是分布各處的水族凝聚的大小勢力。

隻要到了四海城，就不會找不到前往海皇宮的路，若實在是連在四海城都能迷路，找不到海皇宮的話，還有一個很簡單的方法——

星圖上僅有的衆星捧月一般存在的朱紅曜星，永遠照耀在海皇宮上空，它就是海皇宮的标志，往曜星所在而去，總能找到海皇宮。

海月姬此番入四海城，是坐香車座駕來的，現在人落到了鐘離淨手上，座駕也被征用了。

海獸穩穩載着香車踏水而去，來到海皇宮外的結界前，破水而出，踏空登上高處的宮殿。

香車上坐着紅绫假扮的海月姬，左右随侍的是假扮男寵的洛汐還有姿色平平的蘇天池。

誠然，蘇天池這張臉放在道盟年輕修士裡絕對不算醜，甚至還能誇上一句俊俏少年郎。

可這裡是海國。

海國從來不缺美人。

在鲛人血脈天生貌美的洛汐的襯托下，俊俏少年郎是真的不夠看，隻能說一句平平無奇。

這種熱鬧鐘離淨和謝魇就不去湊了，男寵也有近身的跟不近身的，就算穿着一個樣式的白色紗衣，他和謝魇果斷選擇跟在香車外做充當護衛的不近身男寵，也能順道照看一下易容裝扮成侍女的靈徽二人。

香車飛入海皇宮結界，鐘離淨和謝魇幾人也跟着靠近海皇宮，眼前高大巍峨的宮殿莊嚴而聖潔，曾經在這裡長大的鐘離淨和靈徽在再次踏上這座宮殿前方的白玉台階時，都不約而同地有過一瞬停頓或恍惚。

這個時候，星光晦暗，而海皇宮前方待客的大殿前已然升起六角琉璃宮燈，九窟的一些海妖也已經到場了，海皇宮前閑人止步，哪怕是這些海妖，到了這處白玉台階前也必須要走下坐騎，步行入海皇宮。

紅绫跟海月姬暫時交換過血液和信息，端着海月姬的架子，讓蘇天池和洛汐扶下香車。

宮殿前的鲛人和蚌族侍衛侍女紛紛上前引路，靈徽很快心虛低頭，鐘離淨收回視線，跟謝魇相視一眼，略微垂眸跟在紅绫三人身後。

被用作招待九窟衆海妖的大殿時海皇宮前宮的聽潮殿，侍女引着衆人入内，被布置好的宴客大廳裡已然有不少人。海月姬在九窟地位不高，很快就被帶着在離聽潮殿大門很近的位置坐下，但由于鐘離淨和謝魇幾人僞裝的身份隻能站在他們身後。

關于海國的規矩，昨天靈徽和白霏已經跟他們說的差不多，海月姬這個人在九窟修為平平可有可無，隻是靠着會說話認了九窟幾位還算厲害的大海妖做大哥，今天才能跟着來了海皇宮，沒什麼人在意。

海月姬的位子後面正好有一道柱子，借着柱子的遮擋，鐘離淨目光掃過殿中的衆水族。

目前上首正中主位還空着，隻有一些穿着肅穆紗衣的水族在招待客人，可見新海皇和玄龜族的人都還沒有來，而前面的一些位子有一些還空着，應該是留給那些大海妖的位子，除了這些海妖之外，今夜的宴會也邀請了跟海皇宮有姻親的一些大族。

宴會安靜地有些異常，尤其是坐在前排的大族來人，一個個沉着臉，好像是來打架的。

且不說鐘離淨和謝魇，海月姬隔壁桌的海妖都看出了端倪，低聲嘟囔：“這些大族的族長長老們一個個黑着臉，難道傳聞是真的？”

鐘離淨側耳聽着，一邊給謝魇使了個眼色，謝魇也挺好奇的，當即給紅绫傳音讓她打聽。

怎麼說紅绫以前也是極樂宮的血薇聖姬，在極樂宮算是二妖之下萬妖之上，前頭除了謝魇這個妖王還有個二把手赤鱗，她也是見識過大場面的，在這種場合不至于露怯，但去找人打聽時還是不情不願的。

在身後兩人的注目下，紅绫迫于淫威，隻能挪了挪屁股，轉頭去問隔壁桌的青年海妖。

“什麼傳聞？你是珩月尊者吧，可否給小妹說說？”

這位珩月尊者位子跟海月姬離得近，在九窟地位也相差無幾，白霏說過，他是近些年才突破化神期，稱為尊者，加入九窟海市。

也就是說，他弱，海月姬看不上，跟他沒什麼來往。

珩月尊者也是受寵若驚，海月姬向來眼高于頂，隻跟厲害的九窟大海妖來往，居然也會主動跟他說話？他用震驚的眼神看着紅绫，倒也壓着聲音回道：“海月姬，你居然不知道海皇宮的殿下都被困住了？”

紅绫眨了眨眼，理不直氣也壯地說：“我就是來湊個熱鬧，那些殿下哪有我的男寵重要？”

海月姬喜好沉溺男色，九窟衆所周知，珩月尊者看了眼紅绫身邊的洛汐和蘇天池，前者着實貌美可愛，後者讓珩月尊者面露遲疑。

“你最近喜好變化不小，倒也是個有鼻子有眼的。”

好不容易收拾好被允許出來見人的蘇天池聞言差點沒氣炸，你們海國人也太侮辱人了！

紅绫笑得很開心，“你說得對，不過你剛才說，那些殿下都被關起來了，又是真的假的？”

珩月尊者看了眼前排的那些大族長老，忙道：“那些大族長老都還在，可别讓他們聽見了！我也隻是道聽途說，說新海皇和玄龜族把海皇宮的殿下都控制起來了，今天這些殿下背後的親族就是來讨公道的。”

紅绫恍然大悟，“難怪他們看起來都兇巴巴的。”

人家本尊還在這裡，這殿中修為比他們高的不知凡幾，紅绫說話時還不知道遮掩，珩月尊者跟她說話都覺得頭皮發麻，還好很快又有認識的大海妖來了，珩月尊者眼前一亮，“不說了，花月仙子也來了！”

花月仙跟海月姬都是九窟衆大海妖裡的雌性海妖，花月仙潔身自好，靠修為力壓九窟衆海妖，海月姬截然相反，不少人總拿她們兩個對比，所以海月姬不喜歡花月仙，還很讨厭她。紅绫也就不再問了，裝出不高興的樣子，珩月尊者登時暗松口氣。

而聽完兩人對話的鐘離淨和謝魇、靈徽幾人，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些海妖的信息也是有用的，看來跟海皇宮有過姻親的幾個大族如今對玄龜族都很不滿，畢竟有他們同族血脈的殿下被控制了。這些海國大族極重視血脈，尤其是跟海皇宮結合的蛟龍血脈，玄龜族和新海皇若是動了他們族裡的小殿下，無異于打他們的臉。

聽潮殿中無不是修為高深的水族，修為稍微低一些的窺探都逃不過旁人的眼睛，所以一般人不會在這種場合亂說話，不一會兒，随着九窟的花月仙到來，九窟的衆位不在閉關中的大海妖也算是齊了。

在幾大水族的族長或長老耐心耗盡之前，大殿門前傳來一陣騷動，兩排水族護衛提刀開路，一聲長喝，一名白衣男人走近殿中——

“白相到。”

鐘離淨和謝魇當即警覺起來，擡眼看向那男人，這個就是玄龜族現族長，海國的丞相。

當這位面容儒雅的白相進來後，坐在前排的大族長老臉色赫然沉下來，重重擱下杯盞。

白相面帶微笑，朝在座衆水族海妖虛虛拱手一禮。

“海皇宮事務繁忙，讓諸君久等了，還望各族族長、長老，還有九窟的諸位尊者見諒。”

客氣話誰都會說，但幾個大族的族長長老今天聚在這裡，可不是為了聽他說這些廢話的。

以海蛇族為首的族長當即冷哼道：“白相乃是新海皇得以繼位的大功臣，我等哪敢怪罪？不過今日我等為何應約來海皇宮，白相心知肚明，新海皇呢，老夫倒是要問問新海皇，究竟将他的同族關在了何處！”

其他幾族的長老紛紛附和，“對，我家小殿下呢？”

“自打應麟殿下失蹤，你們玄龜族把持海皇宮，我族便與十二殿下失了聯系，敢問白相，海皇何在，海皇又為何困着我族小殿下！”

在座的大族都是跟海皇宮有姻親的，都有一位小殿下在海皇宮教養學習，如今見不到人，五六個大族哪個不着急？有一個人開頭，其他幾族自是紛紛附和，可白相面上笑容未減半分，依舊氣定神閑。

“幾位族長和長老莫急，諸位殿下都還好好待在海皇宮修習族中秘法，至于代理海皇應麟和他胞姐雪凰，日前已與祭司白英叛出海皇宮，不知去向，我族與新海皇可是很艱難才在他們毒手下護住了諸位殿下啊！”

這算是海皇宮的家事，九窟的衆海妖也樂于看熱鬧，誰都能聽出來白相是在糊弄他們。

海蛇族族長嗤道：“應麟殿下代理海皇多年，從未出過什麼意外，白相空口無憑，便說他與胞姐、祭司叛出海皇宮，那老夫便問問白相，他們究竟怎麼背叛海皇宮了？”

白相笑道：“自然是因為他們與潛逃海外的罪人勾結私通，意欲竊取海國的三件神器。”

聞言，各族族長長老霎時安靜下來，謝魇若有所思，挑眉看向鐘離淨，果然，在海蛇族族長問出罪人之時，白相笑着給出答案。

“除了那位殘殺同族，又盜走海神留給我海國的神器甯息笛的九殿下白玉淨，還能有誰？”

海蛇族族長道：“甯息笛不在海國多年，九殿下本就是海皇之子，甯息笛在他手上不為過，倒是你們玄龜族與九殿下的恩怨，海國人盡皆知，老夫不跟你說那些虛的。你請海皇出來，是處置代理海皇和她兒子還是傳位新海皇，都由她出面親自做主！”

他給九窟衆海妖坐在前排的其中一位使了個眼色，那位尊者笑着出聲，“恕本座冒昧，白相，海皇宮邀本座與九窟衆海妖前來，不是讓我等面見新海皇嗎？海關閉關多年也就罷了，為何今日也不見新海皇？”

白相看着這位尊者與海蛇族族長，笑容淡了幾分，“閣下是九窟海市的主人，長月尊者？”

九窟之首，向來默認是海市最大的主人，也便是長月尊者，他面不改色道：“正是本座。”

九窟跟海蛇族族長之間的貓膩，白相還是能看出來的，他一招手，門外忽而湧入大隊帶刀的護衛，将大殿内所有人都包圍起來。

看着那些護衛站在身後，靈徽暗自心驚，白霏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後護着。

謝魇也有些意外，跟鐘離淨傳音，“我們應該還沒暴露，這位白相是要跟這麼多人動手？”

鐘離淨輕輕搖頭，傳音回道：“應該不是，在我母親繼位之前，白相已經是海皇宮丞相，如今也算是輔佐了三任海皇。他向來心機深沉，修為雖高卻不擅戰，不會輕易出手，再等等，等到他兒子現身再說。”

白相兒子，就是那位死了又活的玄龜族殿下白赑，也是玄龜族要捧上海皇位子的新海皇。

看紅绫幾人都緊張起來，鐘離淨又給他們幾人傳音，“都别慌，現在還不是暴露的時候。”

聽到他讓人安心的聲音，幾人不由自主定了心神。

而白相讓護衛包圍大殿，急的也不是他們，而是幾大族的代表，還有九窟而來的衆海妖。

“白相，你這要做什麼！”

海蛇族族長神情凜然，“海皇不在，你竟敢作亂！”

白相低聲笑了，看向已開始慌亂防備的衆水族與海妖，“諸君莫急，你們都是海國各大勢力的首領，白某不至于一言不合就跟諸位動手。不過佘族長，有些事你我心中都清楚，又何必再隐瞞九窟的諸位呢？”

海蛇族族長眼神警惕。

白相随即笑着說道：“海皇早已經在百餘年前就隕落了，這海皇宮哪裡還有什麼海皇？”

聞言，滿座皆驚，饒是鎮定如鐘離淨，聽到白相居然公布了海皇隕落的消息，也有過一瞬錯愕，而後眸光一沉，靜靜盯着白相。

在座的大族還好，畢竟與海皇宮關系親密，換了海皇的事，他們或多或少都知道一點。

可九窟的海妖卻不是，他們一直以為海皇隻是在閉關，所以哪怕觊觎海皇宮也不敢亂來。

如今聽聞海皇早在百年前就已經隕落，最震驚的無意是這些九窟海妖，而海市主人長月尊者更是激動到站起來，“白相所言當真？”

白相看向各族代表，歎道：“此事各族族長與長老應當都知曉，又何必再隐瞞大家呢？”

海蛇族族長不可思議地瞪着他，完全沒料到白相敢公布這消息，他不怕九窟海妖反噬嗎？

隻見白相伸出手，掌上浮現出一道閃爍着金光的法旨，擡手一揮便漂到長月尊者面前，法旨懸空，海皇法印帶來的威壓當即令殿中修為低于化神期的水族雙腿發抖。

“海皇早已隕落，海國不可一日無主，而海皇宮向來都是有能者居上，我族殿下白赑論能力論天賦，都遠在其他殿下之上，不日便會舉行繼任大典。而九窟多年來護佑四海城外，長月尊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海蛇族族長驚道：“你什麼意思？”

長月尊者也是滿眼警惕。

白相揮手展開法旨，悠悠笑道：“新海皇特拟旨，封長月尊者為定海候，統禦九窟海妖。”

由海市之主成為九窟之主，長月尊者大為驚喜。

“本座，是定海候？”

回應他的，是法旨展開後，金色法印漂浮而來，懸于長月尊者面前，緩緩化為一方玉印。

上面赫然刻着九窟定海候。

白相緩緩笑道：“尊者……不，是定海候，還不接旨？”

九窟一方勢力之首，與海皇宮任命的九窟之主，其中的差距，長月尊者不會不懂。正因為太清楚，他已激動到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哪怕海蛇族族長一直給他打眼色，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屈膝跪下，接過玉印。

“臣，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