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找到真的鐘離淨後,謝魇才有心思打量起這片海域,他們二人如今都是神識化成的靈身,而這片昏暗的海域看似平穩,卻四處流淌着足以撕碎一切的潮汐之力,導緻他們的靈身在這裡也辨不清方向。
鐘離淨一直牽着他的手,帶着他遊向深遠的海底。
謝魇沒有問話,直到終于在這片晦暗的海域見到光——那是海底的一處深淵,亮如白晝。
鐘離淨停了下來,也松開了謝魇,謝魇感覺到那灼眼的靈光與衆不同,竟有深藏威壓。
“這是什麼?”
鐘離淨聽見他的傳音,轉眼看向他,蔚藍的眸子裡映着一點深淵下的靈光,頗為幽冷。
“靈域。”
謝魇恍然大悟,“千年前海神留下的神力在海神廟下沉寂已久,也開辟了屬于自己的域。我們所需要的殘餘神力,就藏着這處靈域中,那我們應該怎麼做,才能重新啟用這股神力?阿離真的不會祭神曲嗎?”
鐘離淨坦然承認,“不會。”
謝魇好奇,“阿離不是自小就學嗎?一點都不會?”
鐘離淨不以為意,“我體内隻有極少蛟龍血脈,難以運用海底随處可見的潮汐之力,在修習祭神曲一道上,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引起潮汐之力共鳴,既然它無法為我所用,我便另尋出路,棄而修煉其他道法。”
謝魇笑了起來,行吧,不是用不了隻能轉而修煉其他道法,而是小壞蛋先放棄潮汐之力。
不過他還是有些好奇,“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鐘離淨凝望深藏深淵下靈光灼灼的域,“進去。”
謝魇心知也别無他法,便點了頭。鐘離淨接着往下遊,與其說遊,不如說飄,大抵是自小生活在海國,又或許是血脈天性,鐘離淨在水中行走,與鲛人水族一般優雅從容,輕盈自在,但他很快止步回頭。
謝魇正困惑間,就見他朝自己伸出手,謝魇先是一愣,而後揶揄道:“阿離舍不得我?”
鐘離淨看他一眼,掌心上緩緩浮現出一個散發着淺金色靈光的六角契印,“海神神力超然,域中必有重重險阻,若進去之後你我分開了,你可借此感應我的方向,你一人獨處時警醒些,不要迷失在假象中。”
謝魇知道自己會錯意,也沒臉紅,想起來他和鐘離淨還有這個契印在,他擡起手,掌心上赫然也有一道若隐若現的金光契印,他勾唇一笑,握拳将金光契印收起來,“好好我記住了,阿離就這麼不放心我?”
鐘離淨擡起下巴,目光幽冷。
“方才被幻象迷住的是誰?”
謝魇頓了頓,想說自己不是被幻象迷住,而是覺得假的鐘離淨有趣,但這麼說鐘離淨肯定要更生氣。權衡之下,謝魇選擇認了。
“是我。”
鐘離淨白他一眼,轉身要走,忽而又回過頭來,一把抓住謝魇手腕,拉着他往深淵遊去。
靈身在遍布潮汐之力的海水中穿行,一串串氣泡擦肩而過,海水底下壓力重,發出沉悶的咕噜聲響,謝魇眼底有過一瞬錯愕,随後眼底湧上笑意,反過來扣住鐘離淨的五指,與他一同墜落海底的深淵。
深淵底下的靈域爆發出更刺眼的光芒,一瞬後恢複平靜,幽暗的海域中已不見二人蹤影。
強光之下,饒是鐘離淨眼前也有過一瞬空白,不自覺閉眼,待再睜眼時,已身處海皇宮。
他隻一眼便認出了自小生活的海皇宮,卻近乎本能地先去尋找原本與他牽手的那個人。
謝魇不在。
如他所料,海神掌控時空秘法,于陣法幻境也有涉獵,而他的殘餘神力開辟的靈域中,自然也處處皆是法陣幻境,他和謝魇還是被分開了,但這處靈域卻不似普通秘境,時間緊迫,還是盡快找到人為妙。
鐘離淨握了握空着的手,擡腳走進莊嚴的海皇宮。
海皇宮中空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也不似不久前去過海皇宮時被白赑破壞過的模樣,反倒是與鐘離淨幼年時的海皇宮一樣。
這種幻境,一般都源于被困于幻陣的人心中影射。
鐘離淨自己最擅長的就是法陣和符箓,自然是最清楚這一點的。他不動聲色踏入海皇宮,一路沒有見到任何人,幻境中一切皆是虛僞,死氣沉沉,察覺謝魇不在這裡,他索性也不再等了,掐訣淩空畫符。
靈符一筆而成,強力破陣,于鐘離淨周身凝成銀光護盾,海皇宮如鏡面一般怦然破碎。
幻境消失刹那,重新映入眼簾的是甯靜的海水,緊随其後的,是深淵之下的一道幽光。
鐘離淨眼底浮現出一絲詫異,像是沒料到海神殘餘神力生成的靈域中幻境竟這般輕易就被破解了,而那深淵底下是一處燦金玉池,圓如玉盤,上空懸着一輪金色的月牙。
月牙一端還浸在玉池裡,好似與燦金的圓月玉池交錯,恍然間令人有種時空錯亂的錯覺。
那月牙圓弧之上的平台竟有一道側卧的身影,因那人背對鐘離淨,鐘離淨隻看得清他身上白金色的衣袍與逶迤月牙之上的銀白長發,赤足與腳腕上流轉着金光符文,隻是一個背影,便美得叫人移不開眼。
玉池之上不見險阻,鐘離淨猶豫須臾,飛身落到月牙上,腳踩在月牙一角,朝那人走近。
越是走近,越是心驚。
他感受到了一股即便到了他這個修為,也為之震撼的沉重威壓,而這些都源于白發人。
鐘離淨頓了頓,還是運起靈力咬牙靠近對方,也是此時,他才似撥開迷霧一般,從近處看清楚白衣人應當是男子。這裡是什麼地方,鐘離淨還記得,海神殘餘神力生成的域中,這一道虛影恐怕就是海神。
他曾見過金雕在千年前刻錄下來的海神虛影,當時看不清海神,卻已經足以震撼,而今離他如此近,鐘離淨更直觀感受到了源于對方身上超然而聖潔的神力氣息,心底深處無端端地生出想要親近的沖動。
這就是曾被海神點化的蛟龍血脈對海神源自本能的向往嗎?鐘離淨擰緊眉頭,艱難前進。
月牙台遠比他在上面所見的大,但隻是這一道虛影的威壓,就足以令鐘離淨寸步難行。
靠近海神虛影的路,鐘離淨咬牙走了很久,連自己也算不清是否有一盞茶時間,隻知道當他走到海神身前五步時,扛了許久的威壓如潮水般退去,而他渾身一輕,也隻是一個眨眼的功夫,海神就不見了!
鐘離淨心中大駭,下意識運起靈力,卻還是太慢了,源自海神的強大氣息于他身後出現。
好快!
鐘離淨手握成爪,連對方相貌都未看清楚便朝他門面攻去,明明隻是一道虛影,卻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力,連身體都變得不受控制,或許是源自蛟龍血脈對海神與生俱來的向往臣服,他不能忍受!
可還沒碰到對方,他的手被一道金色神力桎梏在虛空中,剛剛凝起的靈力也散在海水中。
連身上的靈力也被化去了。
不是虛影嗎!?
鐘離淨咬緊牙關,下一刻忽而撞入一雙金色眼眸,那是如同冰雪凝成的淺金色,清絕潋滟,仿佛蘊含無數法則奧義,可鐘離淨并未沉淪其中,而是睜大雙眼,滿心震撼地看着海神與自己足有七分相似的臉。
“你是……海神?”
那雙眼睛的主人眨了眨眼,揚起袖袍輕輕一揮——
一股強力猛然出現,将鐘離淨推出了玉池之外,但未傷他分毫,他站定在岩石上,還能感受到方才那股力量輕柔拂在身上的餘力。
然而沒等鐘離淨擡頭再多看海神一眼,那處玉池的月牙台上,海神的身影突然化作了靈光消失,連帶着玉池和月牙台,都好似從未出現過一樣,海水緊跟着沸騰起來,遍布四周的潮汐之力像是被驚醒一般。
深淵底下的安甯徹底化為泡影,潮汐之力往上凝聚成漩渦,席卷起周遭的碎石與海藻。
初形成的漩渦,威力已然不小,連鐘離淨都感覺到了一股強硬的吸力,此地不宜久留。
鐘離淨心中思忖,最後看了眼海神消失的深淵中央,轉身便要離開,擡頭看向漩渦的一刹那便走不動了,漩渦中心凝聚了雷霆一般強悍的潮汐之力,緩緩亮起一道光,一名少年蜷縮着在光裡,似在沉睡。
那是一名極美的鲛人少年,有着一條銀白色的長尾。
鐘離淨猶如魔怔一般,定定凝望着那條在光照下折射出絢爛光彩的銀色鲛尾,随即朝漩渦中心飛去,一直飛到沉睡的鲛人少年前方不遠,鐘離淨一雙藍眸猝然泛起一縷淺紅,顫抖着朝那銀尾鲛人少年伸手。
“舅舅……”
漩渦中心飛出數道潮汐之力凝成,如鐵索一般的觸須在他伸手的同時,悄然将他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