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物寶珠已碎,一切幻象化為烏有,真正封印了三千年的古仙京,也終于露出了真容。
入目所見,皆是荒蕪。
天光晦暗,霧霭深重,殘垣敗壁,遍地碎石,先前繁華的仙京已然消失。謝魇攬着懷中昏睡的鐘離淨落地,眼前所見便是一座早已廢棄的荒城,一如他們先前入城前所見的城外荒野一般,并未見到其他人。
莫非又被鏡靈設法分開了?
先前鐘離淨昏迷過去之前與鏡靈對話僅有短短幾句,但謝魇與鐘離淨也算是同床共枕許久,一個被窩裡睡出來的情分,自然領會了他話中深意。想來在剛從封印台上下來進入古仙京時,鏡靈就已經背叛了他們,并且将他們送到古仙京的幻陣之外去。
畢竟鏡靈曾經是海神的本命法器先天靈寶造化鏡所化之靈,能做到這一點是輕而易舉。
如今這真正塵封三千年的古仙京廢墟中沒見到其他人,八成也是鏡靈暗中動了什麼手腳。
此前看來,鏡靈像是幫着白千仞,但七上宗似乎也不清楚白千仞的目的,誰也不知道白千仞打開這封魔地大門究竟是要做什麼。
真正的古仙京廢墟中陰氣煞氣比先前的荒野要更加深重,謝魇才抱着人現身,便有陰煞之氣所化邪物朝他們湧來,若是修為低些,被邪物近身怕是要被吞得元神都不剩。
謝魇也顧不得多想了,眼看陰煞邪物聚成黑霧朝他襲來,他腳下一踩,妖力轟然一震。
離得近的邪物當場被妖力震散,露出了原本僅有的一縷天光。其他邪物雖還未生出靈智,也大抵識得這妖力不好惹,紛紛逃竄。
謝魇環顧四周,攬着懷中人飛到碎石堆下一片還算平坦的空地,将鐘離淨放下來,讓其靠坐在一方條石之上,輕輕托住他額角,便執起他的右手,運起妖力送到他腹中去。
所幸有血脈聯系在,兩顆不安的蛋蛋很快接受了另一位生父送來的妖力,逐漸安穩下來。
謝魇松手時也感到有些費勁,輕撫鐘離淨小腹,無奈道:“難怪阿離總嫌你們煩,你們吃的是真多,還好你們爹修為夠高,養得起。”
可兩顆蛋無事,小壞蛋卻……
謝魇看着昏睡不醒的鐘離淨,也是發愁,“那鏡靈到底做了什麼,連阿離你都中招了,這麼久還不醒,分明元神已經穩定下來了。看來鏡靈故意讓你我遠離所有人,再說這古仙京裡就是一片廢墟,阿離你再不醒,我要上哪裡去找一個醫仙來幫你醫治?”
他往日要是敢這麼跟鐘離淨說話,八成會受鐘離淨白眼,但此刻鐘離淨安靜得有些過分。
謝魇到底沒辦法,就地打坐,守在他身邊,忽然想到什麼,朝鐘離淨手腕揮出一道妖力。
一道白光在妖力接近時匆忙飛竄出來,化為人形。
正是百裡雪。
先前佛塔六層坍塌,金雕已經被收進鬼蜮,百裡雪一向是跟着鐘離淨的,眼下鐘離淨昏迷,謝魇就看不慣纏在他手腕裝死的小白蛇。
百裡雪知道此地陰煞之氣太重,自然是跟着主人好,就算不太看得慣謝魇,也連忙出聲求饒:“你别殺我!主人醒過來不會放過你的!”
謝魇嗤了一聲,看向鐘離淨道:“我在此為你主人療傷,你出去看看,這附近有沒有人。”
百裡雪暗松口氣,卻是一臉不情願,“這裡危險……”
謝魇本是想敲打敲打這條小白蛇,見他這麼慫也不由扶額,他還真是高看這條蠢白蛇了。
可鐘離淨還沒醒,離不開他,謝魇索性将鬼蜮裡的金雕一并扔了出去,“你們都去附近找人,要是找到天道院的先生馬上給我傳音。”
古仙京中詭谲莫測,謝魇是很煩林酌月,卻也知道他與石雲幾人跟鐘離淨走得近,這兩人是天道院的人,天道院鎮守古仙京數千年,對此地一定比他們更了解,何況天道院道法衆多,說不定能喚醒鐘離淨。
同時飄向百裡雪和金雕面前的還有兩枚隐蔽氣息的玉佩,百裡雪這才老實地拿了玉佩跟金雕一同離開。謝魇回過頭,看着鐘離淨又歎了口氣,便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正欲探入一縷神識檢查他的元神傷勢,鐘離淨緊閉的眼眸鴉黑羽睫顫了顫,緩緩睜開。
謝魇先是一愣,而後大喜。
“阿離,你醒了。”
鐘離淨漆黑眸中閃過一縷暗紅,約莫是剛剛醒來,頭腦有些不清醒,他靜靜看了謝魇許久。
謝魇看他臉色蒼白,語調不自覺溫柔了許多,“怎麼不說話,元神疼得厲害?我幫你看看?”
他擡手撫向鐘離淨眉心,這裡是最接近識海的地方,不過還沒等他觸碰到,鐘離淨就先攔下他的手,漆黑冷厲的眼眸定定看着他。
謝魇直覺他這眼神有些奇怪,往日鐘離淨煩他時也不會用這種防備而又複雜的眼神看他。
“怎麼了?我可沒得罪……”
話還沒說完,鐘離淨眸光一沉,掌下運起靈力便朝他心口拍去。謝魇大驚失色,因生來沒有護心鱗,身體的本能比他更快一步起身退開,他後知後覺護住心口,一臉迷茫。
“你又怎麼……”
他方才離得那樣近,不會看不出來,鐘離淨剛才那一手可不是開玩笑的,就是要傷他!
他又幹什麼了?
謝魇滿腹委屈,未料擡頭就見鐘離淨已然起身,掐訣以靈力化出一柄長劍,朝他飛來。
不久前被如此對待的還是九曜宮那位二聖君白千仞!
劍氣凜冽,直指謝魇!
這一劍是真要命的!
謝魇也沒有空閑再問了,掌下湧現妖力對拍向長劍。
好在鐘離淨剛才醒來,元神又剛剛受損,靈力似乎有些滞礙,長劍被妖力碾碎,鐘離淨也被震退半步,扶住心口喘息,搖搖欲墜。
謝魇及時收手,臉上已無委屈,即便心中滿是冤屈。他召來烏金長劍,眸中豎瞳隐現。
“你是誰!”
雖說面前人還是那個人,可謝魇不至于現在還看不明白,這對他動手的絕對不是鐘離淨!
果不其然,對面的“鐘離淨”緩緩擡頭,往日昳麗冷冽的面容卻多了幾分邪氣,他眸中的血紅色不再隐藏,墨色瞳孔透出淺淺血色。
他勾唇一笑,頗為諷刺,“方才還叫着我的名字,自魔域一别後,師尊早已忘記我了嗎?”
謝魇僵了僵,瞠目結舌。
這世間會如此嘲諷地稱呼他為師尊的人,不就是……
他在極樂宮可還沒有收徒,隻有二十年前入那仙人山秘境時,在那一方魔域小世界裡收了一個徒弟,那徒弟還是他硬收來的,名叫——
阿離。
奪他玄元珠,還篡位的小壞蛋!
他跟鐘離淨不是一個人嗎!?
這個念頭一出,謝魇立馬否決了,這絕對不可能!
謝魇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阿離,在最終與小壞蛋決裂離開秘境前,小壞蛋還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而現世中的鐘離淨是雙十青年,相貌秀美冷豔,卻多了幾分成熟冷厲。
如今眼前的阿離,眸中血光隐現,謝魇卻暗松口氣。
“你是阿離,也是鐘離淨。”
阿離笑意冰冷,“難得,師尊竟還認得我這個逆徒。”
從前在秘境,謝魇如何哄騙都沒能哄得阿離喚他一聲師尊,可今日阿離卻是一口一個師尊,謝魇曾經有多期待,此刻就有多慌。
“你……與鐘離淨不太一樣。”
阿離依舊在笑,手中掐訣,靈力化為數道靈劍懸于虛空,“我是我,他是他,自然不同。畢竟他不像我,被師尊你一刀捅穿丹田——”
最後一個字落地,數道靈劍齊出,咻咻沖着謝魇飛來,謝魇暗罵一聲,轉身飛身遁走。
這小壞蛋就是魔域那個!
還記着仇呢!
他離開秘境時,為了奪回被阿離藏在丹田裡的玄元珠,先假意認輸,老實待在被阿離布下結界的宮殿裡,等待他放下戒備時動手。取玄元珠,自然是要從他丹田裡取。
這不是當時他剛被逆徒背叛,正在氣頭上,就沒怎麼留情嗎?逆徒肯定也不願意還給他!
謝魇心中有些慌亂,一邊逃走一邊思索,身後數道靈劍一直在追,鐘離淨也追了上來。
靈劍自黑暗中劃破道道寒光,轉瞬到了謝魇身後,謝魇隻得先定下心神,轉過身應對。
妖力裹着玄金長劍擊飛數道靈劍,謝魇看着身後的阿離,心中五味雜陳,也有百般無奈。
“秘境之事,我們先不提,我問你,鐘離淨呢!”
他先前剛碰見鐘離淨時,是想過很多次要如何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吓他一跳,但現在的時機不對,這個阿離居然一心想要他的命!
眼前這阿離居然隻是秘境裡那個,而不是數月來孕育他一雙孩兒比他更近人情的鐘離淨!
阿離召出白玉陣盤,懸于掌上,眸中血光越發狠戾,“事到如今,師尊也未拿正眼看我一眼,卻心心念念其他人,也未免太不專心,那,我們就先來算算舊賬吧,陣起!”
謝魇:“……”
哪有其他人?
他問的就是鐘離淨!
謝魇轉身遁走。
不是他不想說話,是他怕跑得晚了就被困在陣中了!
正如他所料,鐘離淨的白玉陣盤在阿離手中化出一方金光大陣,卻隐隐透出幾分血光。
饒是他跑得再快,也還是沒能逃出這瞬間覆蓋天地的法陣,眼看法陣就要完善,謝魇是見識過被困在阿離亦或是鐘離淨陣盤中會是什麼下場的,他毫不猶豫召出玄金長劍。
此劍非他在天道院與林酌月比試時所用的普通凡劍,而是經他淬煉千萬次的蛟蛇鱗紋妖劍。
趁法陣還未成,謝魇使出全力,妖劍轟然斬破金光大陣,溢出的妖力席卷而過,方圓百裡邪物紛紛恐慌逃竄,對面的阿離也因反噬倒飛出去。謝魇到底緊張他,收起妖劍順手接過陣盤,便飛過去接住阿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