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投影竟是城池遍地殺戮,屍山血海,但帶來極為沉重駭人的威壓,仿佛真真切切置身于這處人間煉獄當中一般,所幸這投影消失得夠快,煞氣也化為了一團濃霧。
“好強的威壓。”
謝魇方才聽見阿離說了什麼,此刻才有空閑回頭看他,就見他似乎在發愣,“怎麼了?”
阿離眼底亮起血光,看他的眼神還是充斥着殺氣。
謝魇一眼看出來這還是心魔阿離,沒心情再問了。
眼看着這幻象徹底消失,林酌月才回神,哆嗦着抱住胳膊感慨道:“這也是三千年前攻占古仙京的妖魔?太吓人了!我剛才以為他要打中我了!他一掌拍下來我得碎了吧?”
這氣勢确實太過駭人,饒是謝魇,聞言也沒有反駁,甚至在心底估算,倘若自己真的當面接下那一掌,有幾成把握能安然無恙?
石蘊卻道:“不是古仙京。”
謝魇與林酌月想法一緻,都還沉浸在威壓中,沒想到石蘊會冷不丁這麼說,紛紛看向他。謝魇也壓下了方才所見那道虛影出現的白衣人與鐘離淨要找的那個聖主極為相似的事,心道這不是古仙京又是哪裡?
林酌月也是一愣,“什麼?”
石蘊臉色沉重,“天瀾城。”
林酌月撓頭,“天瀾城?可是我們不是在古仙京嗎?”
天瀾城?
方才那一幕确實不像古仙京,謝魇也是去過天瀾城的,回想起來,好像的确更像天瀾城。
但那聖主怎麼會出現在天瀾城?
莫非此人藏在天瀾城?
謝魇若有所思,不一會兒兩顆蛋已經被妖力安撫好了,阿離也半點不留戀地甩開他的手。
與此同時,法陣中那團濃霧慢慢散去,三枚銅錢再次出現在幾人眼前,原先銅錢上就有一些裂痕,此刻竟在幾人注視下徹底破碎。
殘陣随着道道破碎金光回歸法陣中心的人像上,金光一閃,人像化為飛灰,卻有一枚白玉靈符緩緩落到人像原本所在的蒲團上。
待殘陣徹底消失,幾人才朝那蒲團走近,石蘊擡手召起玉符,輸入靈力,玉符上便飄出數行金色小字,“是長老留給後人的話。”
鬧了這麼大動靜,就為了給後人留話?謝魇見阿離沒事了,心道有趣,也跟着看起來。
林酌月一臉驚奇,“原來這是太上長老隕落前最後使用推衍之術留下的一卦,先前我們所見确實是古仙京沉下地下前的大戰,而當年被封印的魔神,是鬼族人建立的一個叫作玄幽古教的魔門供奉的魔種所化。”
石蘊神色凝重,“三千年前玄幽古教敗了,我道盟也損失良多,玄幽古教教中的中流砥柱九位神巫卻沒有全被誅殺,其中有兩個人逃了出去,還将一縷魔種元神帶了出去。”
“長老說,魔種不死,魔神不滅!也就是說……”
林酌月驚道:“被封印在古仙京的魔神還活着?”
石蘊眉頭緊鎖,往下看去。
林酌月心下激蕩,無法平靜,也隻能先迫使自己看完,“長老的這一卦,是,正道道盟?”
謝魇正好看到此處,眸子倏然一緊,原本隐藏起來的豎瞳浮現一瞬,林酌月已瞠目結舌。
“還是道盟的将來!老石,還真讓你說中了!方才我們看到的就是天瀾城的未來!”林酌月不可思議道:“太上長老算到,三千年後,天瀾城将在大劫中陷落,道盟由此終結!”
謝魇很快收起豎瞳,心中謎團又添了一個,剛才見到那一幕居然是神都天瀾城的将來?
也就是說,那個聖主将來或許會在天瀾城出現?
還能把道盟給滅了?
謝魇啧了一聲,抱着幾分看熱鬧的心情想:道盟沒了,對他極樂宮可是少了一個大威脅。
阿離看謝魇似在暗喜,不知道在想什麼,便走上前看向這最後一卦,眸中閃過一道暗色。
“天瀾城陷落?”
林酌月瞪着眼睛看到最後,“長老還說,務必提醒海神,小心……小心什麼?長老怎麼話說一半就不說?天道院誰認識海神啊?”
再往下,便沒有了。
石蘊能感受到玉符上的靈力并不多了,心中已是了然,“太上長老本就身受重傷,封印古仙京後算下這一卦,已經耗盡心力,能留下這些話給我們已經是盡力了。但從太上長老的話中看來,此事定然不簡單。”
“莫非這天瀾城大劫還與海神有關?”謝魇摸着下巴,“海神可是在一千年前就隕落了。”
石蘊收起玉符,歎道:“是啊,或許太上長老也沒想到,古仙京沉入地下後過了三千年才有人進來,這個時候,海神早已隕落了。”
林酌月漸漸平複心情,無奈道:“就算太上長老跟海神有私交,想提醒他什麼也晚了。”
到底是天道院老前輩留下的遺書,謝魇沒有多做評價,暗自思忖起這一卦。天道院的太上長老隕落于三千年前封印魔神後,而海神于一千年前已與螣蛇同歸于盡,偏偏太上長老這一卦又與海神有關,他真的很好奇,太上長老究竟要提醒海神什麼?
畢竟他上回聽過海神的傳說,還是海神與螣蛇同歸于盡,且千年後雙方或會轉世再戰。
而他謝魇,先得了一滴凝聚螣蛇本體精魄的妖血,又得了螣蛇遺骨,如今這二物在他丹田内融為一體,還沒有被完全煉化,謝魇也是擔憂,萬一螣蛇轉世是旁人,那他能守得住這螣蛇遺骨和螣蛇妖血嗎?
不管如何,謝魇都已經與螣蛇綁定,他也不可能放棄已經融合的螣蛇遺骨和螣蛇妖血。
所以對傳聞中常與螣蛇一同出現的海神,謝魇不得不多想海神的轉世身會不會在天瀾城出現,那他這個螣蛇一派就要早做打算了。
比起已然隕落的海神,石蘊更在意正道道盟的将來,以及太上長老算到将陷落的天瀾城。
“太上長老算到道盟将有一劫,而這一劫應在了天瀾城,神都天瀾城……這是九曜宮所在,也是整個道盟聚合的中心。”石蘊斷然道:“此事我們定要盡快告知老院長才是。”
林酌月正色道:“不錯,這玉符你收好了,可千萬别弄丢,那魔種的事也要盡快告知七上宗!萬一魔神真的還活着,現在還有這麼多人進來古仙京,出了事天道院怎麼辦?”
石蘊沉吟須臾,轉頭看向謝魇,“我們需要盡快破陣,找到道盟的道友,告知他們此事。”
謝魇是沒意見的,這天道院的推衍之術,他早有耳聞,雖說或許與自己有關,但天瀾城那一劫具體與海神有什麼關系誰也不知道,他也不會阻攔他們将此事公布出去。
“破陣并不容易。”
這才是他們眼下最大的難題,林酌月和石蘊不約而同看向阿離,不過石蘊很快就搖了頭。
“還是先讓小白清醒,想來他比我們更有把握破陣。”
說來說去,話題又回到阿離身上,那三枚銅錢已毀,法陣也消失了,阿離對這裡也沒了興趣,面色冷淡地找了個幹淨的角落打坐。
謝魇看在眼裡,默默搖頭。
石蘊輕咳一聲,提議道:“這裡應當沒有多少古籍殘留,謝兄,我們還是先上樓看看吧。”
謝魇看向阿離,“走吧。”
阿離面色冷漠,“我累了。”
這擺明了不想去。
謝魇也沒有勉強,打算留下看着他,石蘊卻喚了他一聲,“樓上應當有一些古籍殘留,若想早些喚醒小白,還要勞煩謝兄幫忙。”
這位天道院的年輕先生向來嚴肅寡言,主動請謝魇幫忙,謝魇還不至于聽不出他有話要跟自己說,想了下,吩咐門前的金雕和百裡雪,“看好阿離,别讓他走出藏書樓半步。”
二妖迫于淫威,隻能應是。
阿離完全沒将他們放在眼裡,體内靈力又已揮霍一空,他冷哼一聲,便閉目調息起來。
有金環限制,謝魇不怕他能恢複多少靈力,想來他一心要殺自己,也不會跑,謝魇便朝石蘊點了頭,石蘊颔首回禮,先一步上樓。
林酌月看阿離如此冷淡,不知怎麼又笑起來,像是同情一般拍了拍謝魇肩頭,“走吧謝兄。”
謝魇不想理他,默然跟上。
新的天道院幾乎完全按照古仙京中的天道院遺址建造,石蘊和林酌月對藏書樓也不能說陌生,二人帶路走在遍布灰塵和裂縫的樓道上,若非足夠小心,隻怕這樓都要塌了。
樓中能明顯看到殘陣的痕迹,也能看到不少破敗痕迹,整座藏書樓看上去仿佛搖搖欲墜。
謝魇掃了眼角落的殘陣,邊走邊問:“石先生特意叫我上來,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吧。”
林酌月一臉迷茫,看看謝魇,轉頭又看向石蘊。
這明顯是石蘊自己的想法,石蘊也沒有跟林酌月多做解釋,與謝魇并肩而行,坦然點頭,“不錯,有些話,在如今的小白面前不方便說。但在說之前,我想先問謝兄一件事。”
謝魇問:“何事?”
林酌月感覺跟自己無關,但不妨礙他在旁看熱鬧。
石蘊沒有避着他,隻問謝魇:“方才謝兄聽我們提到玄幽古教與魔神、魔種時由始至終沒有半句疑問,謝兄是知道玄幽古教的吧?”
他敢問,謝魇就敢答。謝魇笑道:“阿離跟我說過,我們這次進來,就是想查一個圖騰,此事雲夫子也知道。前幾日我也托人去查過,玄幽古教由來已久,在二十多年前,玄幽古教遺址也在妖魔道出現過。”
林酌月好奇道:“什麼?這麼說來,魔種真的還在,封魔地的魔神說不定也真的還活着?”
謝魇聳肩,“這我倒不清楚,雲夫子告訴我們這圖騰與玄幽古教有關,讓我們入古仙京查找。我與阿離先前在那寶塔上也從古籍上查到,那個圖騰,便是玄幽古教的魔種。”
他說着擡手,以妖力凝成一個黑色的繁複圖騰。
僅僅隻是将這個圖騰臨摹下來,沒有沾染半分殺氣,肉眼都能感受到這神秘圖騰的邪氣。
石蘊眼中并無驚愕,點頭道:“雲夫子曾經也讓我查過這圖騰,小白将此事也告知謝兄了?”
謝魇揮散妖力凝成的圖騰,“阿離要找的仇家有着與這圖騰本源相似的煞氣,我答應過會與他一同找到那人報仇,所以此事他并未隐瞞我。先生可知,我們先前所見的那本古籍上說,這圖騰出自玄幽古教,名為魔種,卻可竊奪宿主氣運豢養本源。”
石蘊愣了下,“竟是如此……”
林酌月起初還能連猜帶蒙地聽懂幾句,他們越說林酌月越糊塗,他晃了晃滿腦袋亂線,不耐煩道:“你們在說什麼?所以魔種就是一個圖騰?你們都見過那個圖騰?不是,老石,我怎麼不知道你查過這圖騰?雲夫子也知道這事?就隻有我不知道?”
林酌月說完瞪着石蘊,真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氣,認識一百年了,居然都不帶他玩!
謝魇看石蘊無意回答,失笑道:“林先生莫急,魔種自然不隻是一個圖騰,而是凝成這圖騰的煞氣本源,如今入了古仙京,看到天道院老前輩留下的話後,我大抵明白了。”
石蘊果真沒理林酌月,隻說:“古仙京封印魔神時,玄幽古教九大神巫逃了二人,便是他們将魔種帶走,附身他人,吸食氣運或生機,使其本源,也就是魔神在封魔地中不死不滅。但此事三千年都未被揭露,誰也不知玄幽古教餘孽偷偷用魔種害了多少人,又将多少人的氣運供養魔神,但他們一直在等待的,必定是他日打破封印後,讓魔神再次現世的機會。”
謝魇點了點頭,順着他的方向猜想,“數千年來,玄幽古教以無數人的獻祭供養魔神,從未間斷,那這次古仙京重開,他們絕對不會錯過這次機會,說不定這些人早已經混進古仙京,準備打破封印放出魔神。而此前我與阿離曾遇到一仇家,煞氣與這圖騰本源一樣,此人修為高深莫測,隻是一道分身,我與阿離聯手也未必能打過,我曾懷疑他或許真是哪路魔神,但古仙京封印還在,魔神應該出不去,那我與阿離碰到的聖主又會是什麼人?”
林酌月一臉茫然,他怎麼知道?
石蘊按住額角,思索道:“或許謝兄和小白要找的人就是玄幽古教餘孽,也或許不是,想來隻有先找到此人才能知道完整的真相。目前看來,最怕的就是玄幽古教餘孽已混入古仙京,倘若讓他們救出魔神……”
謝魇道:“道盟将魔神封印三千年,他勢必對道盟恨之入骨,這莫非就是天瀾城的大劫?”
石蘊面色凝重,“我們必須盡快趕到封魔地,阻止玄幽古教的餘孽打破封印救出魔神!”
林酌月抱頭痛呼,“我受不了你們了!怎麼就下定論了?沒有人能跟我說一下過程嗎?”
謝魇輕笑道:“讓石先生跟你說吧,現在急不來。”
石蘊緩緩點頭,就算猜到這次除了道盟的人還有玄幽古教餘孽混入古仙京,他們還被困在法陣裡,連封印古仙京的照世鏡都感應不到。可要他跟林酌月說,對上林酌月那雙充滿求知欲的眼睛,他很快就失了興緻,搖頭别開臉,自顧自往樓上走去。
“罷了,他知不知都一樣。”
“老石你真讨厭!”
林酌月憤怒握拳,自己拼湊真相,“所以,老石跟雲夫子在查那個圖騰,老白和謝兄也在查,那個圖騰是玄幽古教的魔種,本源就是魔神,現在是有人要讓魔神重新出世?”
“差不多吧。”看他如此痛苦費解,卻無人願意為他解惑,欺負他還挺好玩的。謝魇笑了笑,才問石蘊:“石先生問完了,那現在應該可以告訴我,先生想跟我說什麼了吧?”
林酌月那邊還沒想明白,聽他們又轉移了話題,氣得咬牙,眼巴巴湊近石蘊想要他解答。
雖說林酌月生得俊,不說話時也頗有幾分風流,石蘊卻不吃這一套,往邊上挪了一步,走上最後一個台階,上了藏書樓二層。此地一樣是遍地狼藉,不少書籍遺落于此。
石蘊打發林酌月說:“當年以古仙京封印魔神乃是倉促決定,天道院的前輩們隻來得及帶走一些必需的功法物件,這裡遺落不少古籍秘法,如今守護藏書樓的法陣早已崩潰,你閑着就先收拾起來好帶出去。”
林酌月無能狂怒,石蘊一言不發摸出一方玉尺,林酌月頓時蔫了,悶哼一聲挪去撿書。
石蘊這才收起了自己的法器,撿起腳邊一本古籍,用靈力揮去灰塵,回答謝魇的問題。
“我原是想問,謝兄用了什麼手段困住小白,與謝兄一番交談下來,雲夫子和小白連玄幽古教之事都未隐瞞謝兄,想來小白定是信任謝兄的,我也不必問了。此刻謝兄定然很好奇小白年少時入魔之事吧?”
謝魇眼前一亮,“我确實想知道,先生可否告知?”
林酌月從一旁探出頭來,頗為挑釁地瞥了眼石蘊,“謝兄想知道,問我也是一樣的,這個悶葫蘆心眼可多了,未必會全都告訴你。”
石蘊都不用說話,一個嚴肅的眼神遞過去,天道院首席先生的威懾便叫林酌月縮回腦袋。
石蘊也懶得跟他計較,這便告知謝魇,“小白不曾跟謝兄說過的事,我也不便告知。但今日小白心魔再現,老院長傳我的秘法也無法喚醒他,我便隻有将一些必要的事情告訴謝兄,隻盼謝兄能助我等盡早喚醒小白的元神。謝兄可知道,小白的出身?”
謝魇笑道:“前段時間,我與阿離剛從海國回來。”
先前碰見雲夫子時,雲夫子并沒有避諱提到鐘離淨回過海國的事。若這石蘊和林酌月真的是鐘離淨信得過的好友,應當也知道海國與他有些幹系。具體知道多少謝魇也不清楚,這也是謝魇一個謹慎的試探。
林酌月果然很吃驚,“不是吧?都帶你回海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