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林子,其實沒有樹木,自從古仙京被封印獻祭後,城中生機已然耗盡,隻剩一片死寂與鋪天蓋地的煞氣。這片荒林裡是林立的石柱,道道黑柱隐沒在濃郁的黑霧中,看去像一片被濃霧半遮半掩的密林。
幾人靠近石林時,哪怕動用神識也看不穿黑霧中的境況,不過石林外的煞氣确實很淡。
阿離讓謝魇放他下來,朝石林中走去,擡手按在石林邊界線上的一根黑色石柱,掌下安靜冰涼,沒有任何異常,卻是最大的異常。他回頭看向三人,緩緩搖頭,“沒有結界,沒有靈力,感受不到陣法存在。”
謝魇看向石蘊:“進去看看?”
石蘊謹慎地召出玉尺,“我二人探路,謝兄小心。”
謝魇點頭,見他和林酌月先一步進去,他看了眼阿離還有些蒼白的臉色,伸手扶住人。
阿離奇怪地看他。
謝魇耐心地解釋道:“你靈力還未恢複,小心為妙。”
阿離和他走進石林,語調淡漠,“你對我好,執念不會消失,但本我會知道我的經曆。”
謝魇笑道:“還不知前面有沒有危險,我總得護住阿離的身體,免得再碰上要殺他的人。不然等阿離醒了,就該怪我扔下他不管了。”
阿離悶哼一聲,掙開他往前走。
謝魇跟在他身後,神識巡視四周,一邊笑着問他:“倒是忘了問,白千仞為何要殺阿離?”
阿離瞥他一眼,“他是白乘風的義子,你怕了?”
謝魇好笑道:“招惹白乘風對我來說确實麻煩,也不是惹不起,要是白乘風想動阿離,那我肯定幫阿離。不過我看天道院對白千仞态度也很一般,他們也知道你們有仇?”
他說着看了眼走在前面的石蘊和林酌月,這兩人可沒有問過半句白千仞為何要對付鐘離淨。
對于林酌月這種好奇心重的人來說,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他早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阿離清楚他在套話,并不想回答,隻道:“那個廢物隻敢放替身傀儡來殺我,白乘風固然麻煩,卻未必會替他出頭,不必擔心會跟他對上,就算碰上你也未必不是他的對手。”
謝魇對這位道盟盟主、九曜宮之主也有一些了解,“方才聽兩位先生提到五十年前白盟主殺了鬼窟之主一事,我也略有耳聞,那鬼窟前主人就是白千仞的生父吧?據我所知,白乘風的四個義子俱是自小在九曜宮長大,當年道盟與鬼窟宣戰,白千仞曾為白盟主出生入死,斬殺鬼窟不少能人,如今這鬼窟之人居然還願認他為主?”
阿離哼道:“白千仞從來不認道義,隻認白乘風。”
謝魇聽他語氣不屑,想來是真的讨厭白千仞,聞言已有了猜想,“這麼說,白千仞說不定是白乘風為了擊潰鬼窟特意收養的?鬼窟縱然樹敵衆多,但千年底蘊,又與幽都城有着同族之誼,幽都城态度不明,道盟不敢輕易清剿鬼窟,白盟主便讓義子白千仞成為鬼窟新主,借此控制鬼窟?”
阿離不滿道:“是與不是,與你都沒有關系吧?”
倒也不是完全沒關系。
謝魇心道,他好歹是與道盟對立的妖魔道一員,萬一鬼窟已經成了道盟的囊中之物,下一步會跟妖魔道哪一家翻舊賬誰也不清楚,而他的極樂宮目前看起來就是軟柿子。
怪隻怪當年老妖王殺了太多族中能人,這雖然便宜了謝魇後來奪位,卻也大傷妖族元氣。
跟妖魔道其他幾家勢力比起來,他們極樂宮最弱。
謝魇想着又問阿離:“天道院跟九曜宮還算走得近,聽說白乘風自五十年前斬殺鬼窟之主後同樣身受重傷,閉關多年,鮮少現身人前。阿離可知,白乘風傷勢究竟如何?”
阿離擰緊眉頭盯着他,謝魇眨了眨眼,又笑起來,“我就打聽一下,畢竟我也是妖族中人,妖族跟人族可是鬥了數萬年來,萬一道盟打算新仇舊恨一塊算,我也早做打算。”
曾經妖族也是世間霸主,但盛極必衰,妖族漸漸走向沒落之路,而人族興起,從妖族從前瞧不上的蝼蟻逐漸強盛。數萬年間,人族與妖族争鬥過無數次,如今隻是暫時沒動手罷了,真要動手,人族有的是理由,随時将妖族再打回自家祖地裡去。
畢竟是堪稱天道寵兒的人族,謝魇可從不敢小瞧。
而嚴格來說,鐘離淨身上雖然有一半人族血脈,但他似乎對海國的海神族歸屬感更強。
阿離白了他一眼,卻說:“你自己去問白乘風。”
謝魇啧了一聲,“我隻是打聽他的近況,阿離卻要我自投羅網,要是他把我抓去怎麼辦?”
阿離知道他在開玩笑,但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他抓你幹什麼?”
謝魇想了想,“做妖寵坐騎?聽說白乘風極寵愛他的大兒子鐘離無垢,那位與阿離同姓的鐘離聖君對待妖族鬼族向來心狠手辣,要是我落到他們手裡,怕是皮都要被扒了。”
阿離定定看他一眼,抿唇不語,搖了搖頭走了。
謝魇想問他這是什麼意思,就聽見前頭的石蘊和林酌月在叫他們,“謝兄,老白,有動靜!”
謝魇拉上阿離快步上前。
石林中霧氣太重,幾乎看不清路,好在林中不似廢墟中那樣遍地碎石,不至于将人絆倒。
沒一會兒,謝魇就牽着人走到石蘊和林酌月那邊,便見前方黑霧缭繞間閃爍着道道紫電。
那應當是在石林中心的空地,離他們所在有百丈距離,上空雷雲籠罩,時而閃過冷厲紫光。
石蘊忽然擡手放出天道院師長交給他的那一方陣盤,陣盤中心的赤色寶珠竟在閃爍發光。
林酌月驚道:“這是……陣盤與鎮壓古仙京的照世鏡有感應?難道前面就是困陣出口?”
石蘊神色凝重,“理應如此。”
謝魇不久前剛經曆過阿離入魔領域中的百丈雷幕,看着眼前密集的雷雲,也不免驚歎。
“這雷雲中的威壓好強。”
冷冽電光閃過,映在四人臉上,鍍上一層慘白。
石蘊有些遲疑,“莫非逃出困陣要先穿過雷雲?”
這片雷雲的威壓可不比阿離入魔領域中的那封印陣要輕松,謝魇輕撫肩頭,緩緩搖頭。
“普通人可過不去。”
“不是出口,也算出口。”
阿離冷不丁出聲,擡眸望向雷雲間閃爍的紫光,“這是封印之力,亦或是稱為鎮壓之力,但看起來,并不是整個古仙京的鎮壓之力。否則,以當年獻祭整個古仙京的鎮壓之力,我們絕對靠近不了這裡半分。”
林酌月撓頭,“什麼意思?”
石蘊一點就通,恍然大悟,“你是說,這裡與困住我們的法陣無關,而是原本就在古仙京中的封印陣,困陣沒辦法将這裡覆蓋,這裡也是困陣與真正的古仙京唯一的通道?”
阿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謝魇倒有些疑惑,“鎮壓之力?那這麼說來,這裡必然有什麼在承受着古仙京的鎮壓之力,莫非那玄幽古教的魔神就被困在這裡?”
林酌月登時起了雞皮疙瘩,正好這時雷雲積攢了足夠的力量,轟隆一聲,劈下一道紫電。
那電光太過耀眼,将周遭的黑霧都劈散了,強光照清了雷雲下的黑暗,浮現出一座血陣。
謝魇不由皺眉,又是血陣?
就在這時,摧枯拉朽的紫電之力卻如潮水般往外湧去,即便越往外越弱,也不容小觑!
林酌月下意識擡手掐起劍訣,結下劍陣結界護在幾人面前,才化去了大部分的雷電之力。
饒是如此,幾人都覺肩頭一沉,阿離臉色也變得愈發慘白,謝魇一把扣住他手腕上的金環。
阿離卻掙開他的手,稍稍睜大雙眼看向血陣上空。
“陣中有人。”
幾人随他看去,就見血陣下抽出許許多多血色鎖鍊,束縛住虛空中一個人,方才那道雷柱正好劈在他身上,幾縷餘威落入血陣中,激起陣中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色符箓。
那人說來也不完全是人,他的身影幾乎透明虛無,唯有心口的位置凝實了一片金色碎片。
謝魇看清楚那虛影的面容,驚得差點倒抽一口冷氣。
“鏡靈!”
陣中那虛影眼眸半阖,似乎沒有氣息,然而面容竟然與先前背叛阿離逃走的鏡靈一模一樣,唯有一頭披散到腰間的墨色長發不同。
怎麼會有人跟鏡靈長得一樣!?
謝魇驚愕間,就見阿離忽然越過自己往前走去。
前方可是威力驚人的雷雲,謝魇忙拉住阿離手腕。
“你去哪兒?”
石蘊和林酌月齊齊看來,臉上都有些迷茫,他們不認得鏡靈,但看起來阿離和謝魇認得。
阿離依舊仰頭直勾勾盯着血陣上空的虛影,蒼白面容上似有幾分恍惚,他的黑眸中清晰倒映着虛影心口上那枚金光灼灼的碎片。
“它是鏡靈。”
阿離喃喃道:“造化鏡還有另一面,能預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