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盟主!”
林酌月和石蘊也認出了白乘風,二人相視一眼,又都下意識看向鐘離淨。鐘離淨傷得太重,意識已經逐漸昏沉,即便謝魇那道妖力護住了他沒讓他受傷,他仍是趔趄了幾步才勉強站穩,迷離藍眸循聲望去。
白乘風輕揮衣袖,春風劍意便盤旋在鐘離淨身側,輕柔地托住他搖搖欲墜的清瘦身影。
鐘離淨扶着額角清醒幾分,便對上謝魇質疑的眼神。白乘風似乎未将謝魇放在眼裡,隻溫聲道:“傷勢不輕,此行着實辛苦你了。”
謝魇眸光閃爍,定定看着鐘離淨的眼睛,“阿離,這位九曜宮的白盟主,與你是什麼關系?”
鐘離淨頓了頓,張口欲言。
白乘風卻先輕笑出聲,“淨兒,你還未告知這位極樂宮的妖王陛下,我是你的義父嗎?”
鐘離淨一怔,看向謝魇。
因為傷勢過重,他不甚清醒,隻不過他看謝魇的眼裡雖有幾分詫異,倒也不算太過意外。
反而是林酌月的反應比較正常,瞪圓雙目看向謝魇。
“謝兄是……極樂宮,妖王?”
石蘊亦是面露驚詫,按住想要靠近他們的林酌月。
謝魇沒有理會他們二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會有什麼反應,也沒有深究白乘風為何會認出他的身份,他臉上的障眼法還未去除,仍是平平無奇的面貌,他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看着鐘離淨,也沒錯過他的細微表情。
“所以,阿離早知道我是誰了,可我卻不知,阿離似乎就是白盟主的義子,鐘離無垢?”
白乘風隻有四個義子,白千仞謝魇見識過了,老三老四修習的道法他略有耳聞,鐘離淨也對不上,那就隻剩下白乘風的大兒子,那最神秘的,他從未見過的鐘離無垢。
如今一看,連姓氏都一樣。
其實謝魇不是沒有猜測過鐘離淨會不會就是鐘離無垢,但他很快就否決了這個可能,九曜宮的鐘離無垢在妖魔道兇名在外,又是白乘風的大兒子,謝魇覺得沒那麼多巧合。
其次,謝魇也不希望他就是白乘風的兒子,加之先前去過海國,謝魇哪裡能猜到,海皇宮的小殿下居然同時也是九曜宮的鐘離聖君!
海皇宮避世多少年,怎麼會跟九曜宮扯上關系了?
謝魇也說不清楚自己現下的心情,他心口有些憋悶,有些不滿,還有他盡力壓抑的不安,他直勾勾盯着鐘離淨,要聽他親口說出來。
鐘離淨緩緩垂眸,轉臉避開他的直視,擡頭看向上空禦劍的白乘風,蒼白容顔頗為冷淡。
“你怎麼會來?”
他嗓音極沙啞,隻說了一句話,血脈翻湧的胸腔内便湧上一股滾燙,腥甜血水一直湧到咽喉,他皺了皺眉頭,抿緊薄唇咽了回去。
謝魇心中越發不滿,倒也沒有繼續追問,同樣防備地看向白乘風。不錯,他能感覺到,鐘離淨眼下對待白乘風便是充滿防備的。
他在怕什麼?
白乘風輕歎一聲,似乎有些無奈,擡眼望向上空,“古仙京封印已破,照世鏡破碎,為父怎會不來?不僅是為父來了,道盟的諸位老友也都來了,不消片刻便會趕到此地。”
“封印……”
林酌月被自己的血水嗆了一口,劇烈咳嗽起來,一邊仰頭看——晦暗天穹之上,照世鏡依舊高懸,隻是不知何時,古仙京上空的封印大陣已然完整的浮現人前,這大陣遍布着皲裂的痕迹,連帶着大陣陣眼之中的照世鏡也失去了靈光,遍布着裂痕。
“魔神已逃脫,封印陣不存,古仙京撐不了多久。”白乘風眸光掃過面色難看的石蘊和林酌月,回到鐘離淨身上,“淨兒,你先與兩位天道院的小友離開,為父還有些事要辦。”
鐘離淨眸光添上三分寒意,扶着窒痛的心口趔趄往前,冰冷面色不比石蘊二人好看多少。
“你不趁機去追魔神,不跟我們走,是要做什麼?”
白乘風待他仍是和藹溫和的,隻不過看向謝魇時,便多了幾分寒意,“魔神逃出古仙京,是無可逆轉的天命。當務之急,還是此前為父與你說過的螣蛇之禍。淨兒,為父很欣慰,你還是将最有可能會是螣蛇轉世的極樂宮妖王帶回來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給為父。”
謝魇猛地回頭看向鐘離淨,琥珀豎瞳裡滿是震驚。
鐘離淨也是一愣,看着白乘風須臾,自嘲一笑,“天命,又是天命……你可真是我的好義父。”
白乘風垂眸勾唇,再擡手凝起劍意,猶如倒春寒的刺骨霜風,冰冷劍意劍指謝魇所在。
“你我父子今日聯手斬殺螣蛇轉世,他日你繼承九曜宮,這道盟,為父亦可安心交給你了。”
劍意随心而動,向謝魇疾射而去,危機逼近,謝魇恍然回神,召來妖劍擋下春風劍意。
可他到底耗費了太多妖力,方才也被震傷了,哪怕不算太重,也不是大乘後期的白乘風的對手,隻一道劍意,他艱難抗下,也被逼得退後了半丈,一縷血絲從唇角流下。
白乘風笑道:“極樂宮妖王似乎才剛剛大乘初期啊。不過也是,螣蛇轉世還未恢複昔年巅峰之力,如今也正是除去妖王的最佳時期,否則等到螣蛇之禍來臨,一切都晚了。”
謝魇面露屈辱,咬緊牙關,豎瞳冷冷盯向白乘風。
他可以斷定,這位白盟主,就是故意在折辱他!
白乘風垂眸對上他的豎瞳,眼裡笑意似有幾分慈悲,又依稀含着幾分諷刺,他掐起劍指,再凝劍意,“為免螣蛇轉世将來禍及我道盟萬千修士,極樂宮妖王,白某得罪了。”
這道劍意比先前兩道劍意俨然更鋒利,春風不殺景,越過虛空劍指謝魇時,卻滿載殺意。
這道劍意,是要殺人的。
石蘊和林酌月無不震愕,異口同聲出言:“且慢!”
白乘風的劍沒有因他二人而停下,謝魇也已做好硬碰硬的準備,未料妖劍還未動,一襲紫衣忽而出現在他身前,殺意冷厲的春風一劍才終于懸停虛空,隻差一寸便可傷人。
石蘊和林酌月面面相觑,也都不約而同捏了把汗。
謝魇怔怔地看着身前近乎單薄的背影,“阿離……”
白乘風面上也沒了半分笑意,面露薄怒,“淨兒。”
鐘離淨緩了口氣,冷淡藍眸直視白乘風,眼裡有失望,也有執拗,“我帶來的人,我自行處置,哪怕是你,也不能越過我動他分毫。”
僵持須臾,白乘風輕輕吐出一口氣,沉聲道:“為父與你說過螣蛇之禍,你不要任性。”
鐘離淨勾起唇角,滿目諷刺。
“你讓我來古仙京時,是要我幫天道院鎮守魔神。”
白乘風沉默下來。
這父子二人的對話叫謝魇一頭霧水,還未反應過來,鐘離淨已回過身,擡眸與他對視。
這回倒是不躲了。
謝魇一邊提防白乘風,一邊低聲問:“要跟我說什……”
鐘離淨徑自拉過謝魇的手,将一枚玉符放到他手心,沒等他拿好,就先替他捏碎了玉符。
與此同時,謝魇感覺到身體似乎被一股力量禁锢,要扯着他抽離此地,他很快明白過來——
這是傳送符!
“阿離,你……”
白乘風也在同時發現端倪,面色一沉,掐起劍訣,劍意帶着霜風,繞過鐘離淨飛向謝魇。
卻有一株十二瓣紅蓮在鐘離淨和謝魇腳下盛放,金紅結界轉瞬便築成,将劍意阻隔在外。
與此同時,謝魇的身影已被靈力完全包裹,鐘離淨抿唇咽下口中血水,輕輕推開謝魇的手。
“今日他必要拿你祭旗,不管你是誰,除了我,誰也不能傷你。你走吧,不要被道盟抓到了。”
束縛周身的靈力越發緊繃,急着将謝魇帶離古仙京,謝魇又驚又急,伸手想抓住鐘離淨。
“阿離,跟我……”
話還未說完,謝魇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結界之中,破碎的傳送玉符也化為齑粉,随風飄散。
到了此刻,劍意才撞破結界,鐘離淨又吐了一口血,待那劍意近前,他仍舊攔在劍鋒前。
林酌月和石蘊面色大變,連忙上前,“白盟主且慢!”
好在劍意及時停下,白乘風俯視鐘離淨,深吸口氣也難掩怒容,“淨兒,你太任性了,今日放走極樂宮妖王,來日必将釀成大禍!”
紅蓮陣破,耗盡靈力的陣盤回到鐘離淨丹田。鐘離淨聞言擦去嘴角血珠,隻是垂首輕笑。
“當務之急,當真是螣蛇嗎?”
白乘風到底是撤去了劍意,似失望般搖了搖頭,“即便他逃出古仙京,也逃不出奈落城。”
鐘離淨心下一頓,“你要做什麼?”
白乘風并未回答,拂袖取出一枚玉印,擡手注入靈力,一方金光大印便映照在古仙京上空。
“傳本座令,極樂宮妖王混入古仙京圖謀不軌,即日起,道盟上下全力追殺極樂宮妖王!”
這是道盟盟主的大印,這命令一出,不止傳遍了古仙京,古仙京外的道盟中人都能聽見!
鐘離淨向來平靜的眼眸倏然睜大幾分,直直盯着白乘風,沒料到他竟然執意要謝魇性命,還如此堂而皇之地向極樂宮發起宣戰……
隻為了螣蛇之禍的預言?
他瘋了嗎?
鐘離淨一時氣急,眼前一暗,便往下倒去,林酌月正要撐着傷重的身子過去接人,白乘風先揮出一道劍意扶住鐘離淨,“随我回……”
他正禦劍來到鐘離淨身邊,伸出手要帶他走,豈料還沒碰到他手臂,一道劍意迎面襲來。
柔如清風,朗如明月。
白乘風放出劍意,春風冷冽,化去清月劍意,白乘風腳下卻踉跄着倒退兩步,待站穩後面色沉下來,面無表情地看向鐘離淨身後。
“蕭雲鶴!”
聽他咬牙切齒說出這個名字,林酌月和石蘊齊齊愣住。
“白盟主昔日也曾在天道院修道,如今見了天道院的院長卻直呼其名,是否有些失禮了?”
一聲淡雅輕笑自上空傳來,霜發玉面的紫袍青年從天而降,修長五指輕輕扶住鐘離淨肩頭。
此人一身書生打扮,衣袍與天道院的先生夫子所着紫袍樣式相似,隻是多了一些白鶴紋樣,更肅穆些,氣質猶如一隻輕盈而又矜貴的白鶴,雙眸透着淺淺的金色,唇角挂着三分溫和笑意。他垂眸看向鐘離淨,先笑歎一聲,話中也滿是無奈與憐惜。
“怎會傷得這般重。”
都說君子佩劍,天道院大半學子都用劍,而傳聞中的天道院院長,他的劍意便似清風明月。
“老院長!”
一見到人,林酌月什麼不高興通通煙消雲散,歡呼一聲朝白發青年跑過去,好像剛才受了那麼重的傷眨眼就痊愈了一般。石蘊默默搖頭,快步追上,俨然也松了口氣。
“老院長。”
到底在天道院待了那麼久,大大咧咧的林酌月在師長面前也還是懂禮數的,見石蘊躬身行禮,他也忙不疊拱手,“您總算是來了!”
蕭雲鶴搖頭笑歎,“說過了,叫院長就好,不必再加老,院長看去也不老吧?”他看着林酌月和石蘊,揮出兩道清潤靈力為二人療傷,眸中很是欣慰,“不錯,都長進了不少。”
石蘊和林酌月驟然渾身一輕,又都露出慚愧之色,“老院長,學生這次沒有守住古仙京。”
林酌月同樣耷拉腦袋。
“已成定局,不必沮喪,何況你們終究還是小輩,哪裡鬥得過那些老家夥?”蕭雲鶴訓完兩個學生,揶揄地笑看白乘風,“白盟主看,我後來收的兩個學生,禮數可還周全?”
這明擺着是在說白乘風不懂禮數,白乘風抿唇不語。
忽而,數道身影飛來,紛紛落到了白乘風身後不遠。
石蘊一眼認出來,這些人應當都是道盟中那些上宗以及幾大家族的前輩,這些前輩身上隐隐散發出的一道威壓便令他與林酌月胸口窒悶,修為應當都遠在他們二人之上。
看樣子,這些人都是各家早已閉關的大乘期前輩。
這些人以往鮮少現身,都在閉關修煉,等待渡劫。
林酌月扶住胸口,又感覺難受了,蕭雲鶴不動聲色彈出一道靈力,為幾人化去沉重威壓。
“諸位,都結束了,收收吧。”
蕭雲鶴說這話時,面上已沒了笑意,多了幾分為人師者的嚴肅。遠處幾人相視一眼,似乎都有幾分忌憚,而後接連收斂了氣息。
林酌月大喘口氣,拍着胸口說:“可算能喘氣了!”
鐘離淨傷勢比他嚴重,即便蕭雲鶴及時化去威壓,起初那洩露的一縷威壓已足以引動他的傷勢,他垂頭輕咳,薄唇染上嫣紅之色。
蕭雲鶴擡指在他肩上輕點兩下,溫潤靈力如靈泉一般彙入鐘離淨體内,鐘離淨很快反應過來,随他的靈力調息片刻,面色才好轉些。
“多謝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