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劫雲籠罩上空,冷厲罡風卷着冰涼絲雨席卷百裡山脈,雷雲翻湧,俨然是天罰将至。
謝魇禦劍飛到山洞上空,面無表情仰頭凝望雲間肅穆森然的慘白電光,出了山洞内的結界範圍後,被天雷鎖定的感覺便更為清晰。但被鎖定的不是謝魇,而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兩顆蛋,天雷是沖着他們來的。
晦暗天地間氤氲着源自天劫無形卻強悍的威壓,饒是謝魇這樣的大乘初期,也有些不安。
這還是天雷降下之前,可見接下來的天雷威力之強。
除大乘期修為到巅峰,尋到成仙契機渡劫,鮮少會出現這等威力的天劫,而這次這種威力的天劫,竟是剛才離開母體的妖胎招來的。莫說兩顆蛋,就是謝魇也沒有十成把握能在這等威力的天劫下全身而退。
可兩顆蛋剛才出世,隻能憑借自身血脈抵抗天雷,其中一顆蛋還沒有成熟,靈識微弱……
而鐘離淨又是最虛弱的時候。
倘若擋不住天罰,鐘離淨和兩顆蛋今日都會出事。
這次謝魇必須獨自抗下去。
謝魇從未想過指望造化鏡鏡靈,他毫不猶豫用劍鋒劃破掌心,待妖血湧出,掐訣施法。
妖血自謝魇眉心凝成猩紅蛇紋,他頸側與耳後隐隐浮現出暗紫色的妖紋脈絡,一雙琥珀豎瞳溢出濃重妖氣,而後以謝魇為中心,鋪開一座血紅法陣,赫然擋在山洞上空。
與此同時,山洞内被鐘離淨護在身邊的兩顆雪白蛇蛋上閃爍起淺淺紅光,妖氣迅速消失。
鐘離淨靠在身後巨大的獸骨上,仰頭望向山洞上空,正好看到謝魇正放出收斂的妖氣,但他身上的妖族氣息,更像兩顆蛋的氣息。
鏡靈眼裡閃過一絲了然,“天罰本是沖着妖胎而來的,即便是血脈相連的生父,也無法輕易替旁人擋下天雷,但妖王此舉,是用妖族秘法将自身妖氣與妖胎混淆,借此蒙蔽天機,将天雷都引到自己身上。”
鐘離淨眉心緊蹙,默然望着上空,抿唇不語。
鏡靈看在眼裡,緩緩說道:“但這妖胎的天罰,是因繼承螣蛇的千年業障而起,若抗過去,業障一筆勾銷,若抗不過去,妖王便會替妖胎成為天劫下的飛灰,永不入輪回。”
鐘離淨毫無反應,但鏡靈心裡清楚,他一定在聽。
鏡靈不着痕迹皺了下眉頭,又道:“這天罰,既是螣蛇的千年業障引來的,螣蛇當年有多強,天罰就有多強,自然不會因為渡劫的人實力強弱有所變化,若是妖王怕了,隻需解開秘法離開,便不會受牽連。”
鐘離淨聞言回眸看他,即便因太過虛弱,臉色太過蒼白,他依然如往日般清冷不容置喙。
“他不會。”
鏡靈聽他明顯語氣不悅,欲言又止,搖頭不再多言。
鐘離淨倒沒有再與鏡靈計較,隻皺緊眉頭看向上空。
“開始了。”
在謝魇完成妖族秘法,将妖胎氣息完全轉移到自己身上後,天上的雷劫終于劈了下來。
粗壯的雷柱猶如一尾青龍,帶着摧枯拉朽之力撕開混沌天地,轟隆一聲,朝謝魇劈下。
驟然間,天地大震。
即便山洞中的結界已攔下半數外界威壓,在第一道天雷降下時,鐘離淨仍是感覺到渾身血脈開始戰栗,連那結界也開始搖搖欲墜。
鏡靈掐訣用海神之力穩固結界,面色緊繃望向上空,“才第一道天雷,威力就如此強大?”
連他都這麼說,鐘離淨心頭一緊,下意識屏住呼吸,盯着雷柱下似乎格外渺小的謝魇。
而直面天劫之威,謝魇手握玄金妖劍,義無反顧往上飛去,化為一道紫光,迎上天雷!
鐘離淨看在眼裡,緊張到捏緊手指,不顧那雷光多麼刺眼,微眯起眼尋找謝魇的身影。
好在一道天雷過後,天地恢複片刻安甯,謝魇的身影仍懸在虛空中,劍上電光還未消散。
鏡靈低喃一聲,語氣意味不明,“抗過去了?”
然而天罰沒有給謝魇太多喘息的時間,緊跟着,第二道天雷便劈了下來,謝魇震散劍上殘雷,舉劍抗下第二道天雷,而後是第三道、第四道,連擋三道天雷,虛空中颀長的玄衣妖修握劍的手已經開始顫抖。
可蒼穹劫雲凝成的漩渦中仍有電光閃爍,天雷威壓也還未消散,象征着天罰并沒有結束。
鐘離淨終于回頭給了支撐結界的鏡靈一個眼神,沙啞不穩的嗓音洩漏了他心中的不安。
“還有幾道天雷?”
幾道天雷威壓之下,山洞中匆匆布下的結界已然出現裂縫,鏡靈一邊穩固結界,一邊回道:“天罰,本是天道對罪大惡極之人降下的雷罰,最多不會超過九道。螣蛇當年是名副其實的妖族之首,不知造下多少業障才招來天罰,如今妖王渡過四道天罰,卻還未結束,隻怕……小主人,你要做好妖王或許要抵抗九道天罰的準備。”
鐘離淨氣息一窒,“九道?”
也就是說,謝魇需要抗下來的天雷,還沒有過半?
鐘離淨咬牙,“兩顆蛋剛出世,又如何罪大惡極了?”
雖說是什麼血脈傳承的緣故,鐘離淨心中仍是不可避免地對這樣的天道雷罰生出幾分怨憤。
四道天雷過後,謝魇嘴角溢出血絲,他知道鐘離淨還在下面看,不動聲色咽下口中血水,抹去嘴角血水,穩住自己握劍的手。眼看着第五道天雷降落,他指腹撫過劍身,暗紫妖火流入劍身上的細微裂縫,一寸寸填補完整,便舉劍迎上冷肅天雷。
轟隆一聲,震天徹地——
第五道天雷過後,謝魇被天雷震退出數丈,又靠着妖力在虛空中懸停,他按住被天雷侵蝕的右臂,垂眼望去,豎瞳暗了暗。妖劍劍身又添了兩三道裂縫,劍靈雖不能言語,卻能通過契約之力,将它此刻的恐懼以及它即将崩潰的頹勢傳達給謝魇。
謝魇隻用妖力化去手臂上的殘雷,吞了兩枚回複元氣的丹藥,便嚴陣以待看向雲間雷光。
天罰剛剛過了一半,鐘離淨掌下兩顆雪白的妖蛋仍在瑟瑟發抖,鐘離淨能感覺到他們的畏懼,也能看出來,謝魇已經快到極限了。
他抿緊薄唇,憂心忡忡。
妖劍到底還是撐過了第六道、第七道和第八道天雷,再撐不住從中截斷,身為妖劍主人的謝魇也被反噬吐了一口血,墜落到山頂上。
鐘離淨心一橫想要起身,腹中傷口便傳來一陣劇痛。
鏡靈急忙回到他身邊,按住他肩頭,“主人,你虧損太多,傷勢未愈,萬不可再出手了!”
鐘離淨咬牙忍下到嘴邊的痛苦呻吟,顫抖着喘了口氣平複了氣息,紅着眼看向山洞上空。
“謝魇……”
鏡靈安撫道:“妖王隻是收到反噬,受了内傷,主人莫急,如今隻剩下最後一道天雷了。”
妖劍已斷,劍中靈識也随之消散,謝魇扶着胸口站在山頂上,輕咳幾聲,偏頭看向地上已散失靈光的妖劍,到底也隻是輕歎一聲,将兩截斷劍收入儲物戒,他在喘息之際,上空劫雲已經開始醞釀第九道天雷。
這一道天雷俨然傾注了天罰僅剩下的所有威力,還未降下,天雷之威便已令人感到窒息。
這最後一道天罰,赫然比先前的天雷加起來都強。
鐘離淨和鏡靈能感覺到,謝魇更是最清楚不過。
謝魇又吞了幾粒閃爍着金光的高階丹藥,随手抹去嘴角的血水,一雙狹長危險的豎瞳看向上空時,不似先前那樣緊繃,反倒是揚唇笑了,發冠不知何時掉落,披散的長發半着頸側臉頰的妖紋與若隐若現的墨色蛇鱗,顯得那張蒼白的臉極為妖異張狂。
“我等了那麼久,才等到我兩個蛇蛋出世,他們生而有靈,天道偏偏容不下……可以阿離那麼辛苦才保住了他們……”謝魇擡眼望向蒼穹,豎瞳隐隐泛紅,透出幾分決絕。
“那就來吧,天罰也好,千年業障也好,我一人來背,我就看天道敢不敢收我謝魇的命!”
最後一道天雷轟然降下,天地劇震,謝魇也在同時催發體内的螣蛇傳承之力,周身燃起詭谲紫焰,在蒼青雷龍劈下的那一刻,一頭身長百丈的玄蛇也自山頂上躍上虛空!
它身上仍有幾分蛟蛇的模樣,但顯然早已褪去凡骨,長着一雙墨玉長角,隻可惜一側似乎還未長成,隻有小小的包。它的身軀已算十分龐大,比起天雷雖仍是太渺小了,紫焰妖火之力卻毫不亞于天雷之威。
蛟蛇義無反顧沒入酷厲天雷,天地俱靜寂片刻,而後一股強壓在百裡山脈上轟然爆發。
山洞内結界再支撐不住,砰然崩潰,飓風冷雨鑽進山洞,鏡靈當即支開新的金光結界。
即便如此,透過結界洩漏進來的幾分威壓仍是叫鐘離淨不寒而栗,心口發緊。随即百裡山脈猛然地動山搖,洞中落石滾落,他本能地将兩顆顫抖得越發厲害的蛋攏入懷中。
片刻之後,山洞中恢複平靜,鏡靈也松了口氣。
豆大的雨珠被罡風卷入山洞中,有幾滴穿過上空天井飄落到鐘離淨手背。冰涼的觸感讓鐘離淨迅速回神,趕緊低頭看去,掌下兩顆蛋平安無事,也不再害怕顫抖,蛋身上的印記甚至隐隐發光,泛起一層靈光。
許是察覺到生父的擔憂,兩顆蛋的通過血脈感應向生父表達心中歡愉,還蹭了蹭他手心。
這讓鐘離淨很是吃驚,才驚覺他們的靈識更穩固了。
可眼下鐘離淨也顧不上兩顆蛋了,他心中仍挂念着一個人,匆忙擡頭看向上空,毫不在意山洞上飄落的雨水擦着眼尾滑過臉頰。
“謝魇如何了?”
無需鏡靈回答,鐘離淨自己已放出神識,在山洞外尋找謝魇的身影,相比有鏡靈用結界護持仍是被震落了一地碎石的山洞内,山洞外近百裡山脈更是幾乎被天雷碾為廢墟。
但卻不見謝魇。
鐘離淨少有的讓驚慌之色全都洩漏在面上,神識飛快在數座山頭間梭巡,可一直找不到人。
他眸中忽而泛紅,神情呆怔。
便在這時,鏡靈忽然說道:“主人,妖王還在上面!”
鐘離淨猛地擡頭。
一道熟悉的玄衣身影自上空飛落,快到山頂上時一個踉跄,險些摔下來,落到地上後仍是身影一晃半跪下來,偏頭吐出一大口鮮血,濺到被天雷灼燒過的狼狽衣袍上。
正是謝魇。
他的人形一身狼狽,耳後與頸側蛇鱗都已經顯形。
鐘離淨眉頭緊鎖,正要起身,再次被鏡靈一手按住。
“主人莫急,快看天上!”
鐘離淨有些惱怒,想推開他。
鏡靈又道:“劫雲,還未散。”
鐘離淨僵住,“什麼?”
倏然,一道天雷冷不防劈下,将謝魇徹底劈趴下!
鐘離淨瞠目結舌。
到此刻,他才留意到,天上的劫雲還沒有完全消散,不過規模小了很多,而劈在謝魇身上的天雷也比他先前抗下的每一道都弱。
可就算如此,這一道天雷仍是讓謝魇好一會兒都站不起來,也将這座小山削去了一半。
上方本來不算大的天井豁然一亮,幾乎将山體中這個隐蔽的山洞洞頂整個掀開來,許多碎石煙塵滾下來,鏡靈見狀匆忙布下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