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佘長老向來豁達,她很快便緩過來,深呼吸平複了語氣,心中雖仍有迷茫,卻似乎輕松了許多,她躬身拱手,誠摯行禮。
“這段時日給道友添麻煩了,我走了,道友留步。”
鐘離淨颔首,“告辭。”
佘長老輕吐一口濁氣,轉身便要走,還沒走下台階,島上不知何處傳來一陣轟然爆炸。
她驚愕止步,鐘離淨也眸光一凜,朝聲源看去。
那邊遙遙飄起一股青煙,透出陰冷蝕骨的煞氣。
“煞氣?”
佘長老自也察覺到了,看向青煙的方向,神色忽而大變,“壞了!那是笨丫頭的藥房!”
島上可沒有幾個丫頭。
鐘離淨問:“青婵姑娘?”
佘長老擔憂點頭。
金雕和百裡雪也從前殿過來了,見鐘離淨安然無恙,二妖俱松了口氣,才察覺天上那股青煙着實怪異,金雕沒忍住哆嗦着翅膀。
“那是什麼?”
“我先過去看看!”
佘長老來不及多解釋,扔下話便閃身飛出殿外。
鐘離淨看她這樣着急,感覺到這股煞氣隐隐有些熟悉,眸光暗了暗,掐訣布下殿中法陣,吩咐金雕和百裡雪,“這煞氣詭異,你們看好這裡,不要離開,也不要讓人進來。”
金雕連忙點頭,“小友放心!我們肯定寸步不離!”
百裡雪跟着點頭,頻頻看向佘長老離開的方向,島上這樣詭谲的煞氣,也讓他面露擔憂。
鐘離淨又看了眼殿中搖籃,踏步走出,身影忽而消失,下一瞬已出現在殿外百丈之外。
青煙所在之地很好找,果真就在原先安置各位族老與鏡靈的那片殿宇附近,淩霄花花叢中的一座山腳小院。鐘離淨趕到時,腳踏虛空淩空俯視,便見那處小院已然傾塌。
青煙未散,煞氣越發濃郁,正在往山裡滿眼,似有蛇類爬行的聲音從林中傳來,大片山林在肉眼可見下倒塌,偶爾傳來轟隆聲響,鐘離淨正欲尋去,不遠飛來一點金光。
黑發鏡靈的身影出現在身邊,“主人,你也來了,看來這裡的煞氣果然還是驚動你了。”
鐘離淨問:“你們可有事?”
鏡靈搖頭,“那些妖族族老在閉關,吾過來看看。”
話音落下,山林裡又響起一陣巨響,鏡靈垂眸看去,就見一道紅影在林中化出幽長蛇尾。
鏡靈道:“是佘長老?”
回應他的,是佘長老蛇尾卷起抛過來的兩個小妖。
“有勞鐘離道友替我照看一下這兩個蠢東西!”
鏡靈趕緊擡手運起靈力,托住了青婵與她師兄,二人一身狼狽尴尬,站定後忙拱手喊人。
“前,前輩……”
鐘離淨對這個善醫的小人參印象還不錯,見她們師兄妹二人身上隻是皮外傷,微微颔首。
“安心等着。”
青婵與柳非相視一眼,松了口氣。
到這時,鐘離淨才看出來從林子裡竄出來與佘長老相鬥的竟是一頭滿身魔氣的三頭蛇。
鏡靈見了也有些詫異,“這魔物……有些怪異。”
那三頭蛇修為并不高,在佘長老這種千年大妖的壓制下很快被甩飛到山壁上,砸出巨坑。
快要出島的時候攤上這種麻煩事,佘長老也是惱火,削去三頭蛇兩個腦袋,那殷紅似血卻又極為靈動強悍的蛇尾便洞穿剩下那個腦袋,猩紅血水炸開,三頭蛇當場斷氣。
鏡靈道:“看來無事了……”
他話還未說完,佘長老亦冷哼一聲收回蛇尾,那三頭蛇的蛇身冷不丁炸開來,竄出一股黑紅的濃霧,眼看着就要吞噬佘長老——
随濃霧同時浮現的,還有一道血紅陰冷的圖騰。
鏡靈大驚,“那是……”
鐘離淨眸光一沉,一步踏出,身影一瞬出現在佘長老身後,擡手放出法陣鎮壓住濃霧。
佘長老後知後覺,惱怒地瞪向法陣中的血紅圖騰。
“這是何物,怎會有如此恐怖的煞氣和魔氣?”
鐘離淨沒有回應,眸光望向在陣中沖撞掙紮的血霧和圖騰,五指收緊,法陣浮現一雙銀白月輪,神力流轉,眨眼間就将血霧消弭,隻剩被壓縮到隻剩下小小一團的圖騰。
神力一出,溢滿山林間的魔氣煞氣也随之消散。
鏡靈這才帶着兩個小妖近前,淺色眼眸望着鐘離淨掌中被法陣封存的圖騰,如臨大敵。
“魔種。”
佘長老驚道:“這就是魔種?”
鐘離淨點頭。
佘長老在袖中取出一枚讓鐘離淨眼熟的雲紋玉佩,說道:“這是适才妖王交給我,要我好好鑽研的魔種,比這東西魔氣要弱上數倍!”
她說着掐訣取出玉佩中被玉瓶封印的魔種,鐘離淨凝神看去,時隔三月,或許因為被玉瓶封印太久,這被轉移到血傀蟲身上的魔種魔氣果然比最早發現的時候弱了許多。
鏡靈看看鐘離淨手上被封印的圖騰,再看佘長老手中被封在玉瓶裡的血傀蟲,面色越發凝重,“也就是說,島上竟有兩個魔種?不提佘長老手上的,這是從何處來的?”
佘長老握緊玉瓶,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早就聽聞這魔種能附生他人,方才我若是沒有躲開,怕是被魔種寄生之人便會是我……”
她看着鐘離淨掌中牢牢封印的魔種,才松了口氣,“看來還是鐘離道友有法子能制住它。”
身後青婵與其師兄柳非又悄悄對了一眼,臉色古怪。
佘長老敏銳察覺,一眼瞪向二人,“你們兩個……”
鐘離淨擡眼看去,不明所以。
佘長老咬了咬舌尖止住怒罵,臉上怒火多過慶幸,“小混蛋!看老娘回頭不狠狠收拾你們!”
鐘離淨猜到什麼,也看向佘長老的這兩個徒弟。
“佘長老這是?”
佘長老面露遲疑之色,天邊又飛來兩道人影,正是謝魇與赤鱗,一見到鐘離淨,謝魇便飛了過來,執起他空着的左手緊張地打量。
“出什麼事了?為何方才會有那樣陰森的煞氣?我回去也沒見到阿離,阿離沒受傷吧?”
鐘離淨搖頭,将右手上被法陣金光封鎖的圖騰遞給他,“我沒事,隻是方才又發現了魔種。”
謝魇一看到魔種圖騰,當即沉下臉看向佘長老。
佘長老忙舉起手中玉瓶,“不是我手中的血傀蟲!”
但轉頭看向兩個一臉菜色的徒弟時,佘長老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狠狠瞪了他們一眼。
“此事已驚動妖王,你們兩個坑害師父的蠢貨還不快老老實實交待,這魔種哪兒來的!”
赤鱗面色也嚴肅起來,看向出身同族的小輩柳非。
青婵揪緊手指,正要開口,柳非便按住她手背,在師父與大長老的注視下先一步站出來。
“妖王,大長老,師父,這……魔種,是我們撿來的,但我們撿到時并不知道這就是魔種!”
佘長老被氣笑了,“這東西可是那魔神控制旁人的手段,要說是在道盟可鬼窟撿的就算了,可你們一直都未出島,從哪兒撿來的?”
赤鱗也沉聲道:“說實話。”
有二妖的長輩在,鐘離淨和謝魇便讓他們盤問,但撿魔種這說辭,實在是有些荒謬好笑。
柳非隻好硬着頭皮交待,“的确是撿來的,是在來金蛇島前,從那惠元禅師身上取下的。”
他這話一出,不說佘長老和赤鱗,謝魇與鐘離淨也都神色微變,不再将這當做小輩胡話。
謝魇冷聲道:“你說,這是那老秃驢身上的魔種?”
妖王威嚴深重,柳非頓覺肩頭一沉,氣息随即一緊,急忙點頭,“不敢隐瞞妖王,我方才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千真萬确,毫無虛言!此事都怪我,師妹年紀小不懂事,都是聽我的,若要罰,便罰我一人就好!”
青婵同樣被這股強大的血脈壓制所震懾,心下害怕,但看師兄一個人站出來背負罪責,還為自己說話,她咬了咬唇,還是揪着裙擺站出來,哆嗦着說:“是我撿來的,那時看到那老光頭屍身上有一個會動的圖騰,覺得很有意思,就,就撿回來了……”
佘長老深知兩個徒弟什麼脾氣,别看往日兜底的多是柳非,實際上鬧騰的都是小徒弟,還說什麼有意思……她被這話氣得頭疼不已,怒道:“你可知這是什麼東西?什麼東西都敢亂撿……若不小心,你可要被纏上一輩子的!你沒被這魔種附生吧?”
青婵連忙搖頭,乖乖伸出雙手,“沒有的師父!”
赤鱗比她冷靜許多,知道這兩個小輩應當沒有撒謊,可不管怎麼想還是覺得古怪,“可這魔種應當會随宿主身死消散,這若是惠元禅師身上寄生的魔種,為何至今仍在?”
柳非學的是煉丹而非醫術,便是有心要自己一個人頂罪,聞言也是啞口無言回答不上來。
青婵則一臉心虛,小聲回道:“喂了一點本源精氣……後來,又把它轉移到三元身上了。”
謝魇與鐘離淨相視一眼,豎瞳眼底多了幾分興味。
“三元?”
青婵幹笑一聲,指向下方大坑裡殘缺的三頭蛇屍體。
“就是那個……”
幾人都沉默下來,不知是該說這小妖膽子太大,還是實力太逆天。轉移魔種這事連老妖王都要付出剝離魂魄的代價飼養血傀蟲才能辦到,而她毫發未傷地辦成了一半,還養出了一個魔氣更重的魔種寄生體……
倘若她能從活人身上轉移魔種亦或是克制魔種……
鐘離淨看着掌中陰森邪性的魔種圖騰,牽起唇角,輕聲笑道:“罷了,都别急着追究過錯了,先下去吧,我們再好好交待清楚。”
說到最後,他一雙冰藍眼眸看向青婵,眼底雖有笑意,卻透着一股令人身心顫栗的威懾。
若這小丫頭擁有這樣天生神通,将來要解決道盟各家被魔種困擾的問題,想必也有望了。
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天才。
在他的注視下,青婵不由抱緊胳膊,不寒而栗。
怎麼感覺,這位此刻正一臉溫和地打圓場的漂亮人族前輩,那眼神竟然比妖王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