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齊問濯之子,齊緒修”
——
“齊公子,裡邊請,還是給您留了那間呢……”店小二弓着身子在一側引路,卻被身旁人擡手止了步
店小二識趣往後退了幾步
齊緒修收回手,自顧往二樓走去,身後的小厮将懷中的琴收緊,匆忙跟上
二人一如既往進了最左側的雅間,小厮娴熟地将琴囊解開,置琴于桌
琴身修長,漆色溫潤,泛着若有若無的檀木香。輕撥長弦,蕩起流水潺潺,風過葉響,可齊緒修似乎近來興緻不高,總是未盡一曲便停了手
齊緒修垂眸暗自思忖着,他并非沒有興緻,可這一曲的譜子已遺失多年,當初未來得及學會便失了譜
可如今,這曲子竟被續上了……
齊緒修擡眼望去,箫聲的源頭便在對面回廊上
“司弦,請一下那位公子”
司弦卻露出難為情的樣子,說:“公子,那可是謝家接回的那位……聽聞他……”
齊緒修一揮袖,說:“是非善惡,皆由心生,未知其人,豈可妄議。”
司弦忙應是,起身往那處回廊走去
不多時,木門叩響,便見司弦上前,身後謝延一身幹淨利落的玄色勁裝,被招待着坐在齊緒修對面
齊緒修擡眼瞥了一眼,司弦會意,斟了茶便退出去了
齊緒修先開了口:“謝公子,一曲可謂天籁啊……”
謝延漫不經心把玩着手中玉箫,說:“謬贊,朋友不吝賜教,才勉強吹的不磕碜……”
齊緒修沉默半刻,看向謝延,說:“在下鬥膽求見公子之友……”
此話一出,正中謝延下懷,沒想到宋觀棋的法子還挺适用,吹這一曲便引得齊緒修如此主動
“好說……”謝延含笑回話,眼珠子卻不住轉向另側,窗外雨水串珠似往下砸,一聲轟鳴後驚雷在空中炸起白光,又驟地黯下去
茶樓一隅琴音袅袅,入耳綿綿,可大街上嘈雜不止,清樂與冷雨一同湮滅在黑天灰雲之下
永清七年 正值盛夏
暴雨連着一整月都不間斷,靖都往南洛河至渭江那一帶幾乎都發了大水
受災最重莫過于宜桐,神将大海高挂起,兇猛洪潦沖垮新築的堤壩,掩埋了萬千生靈的家,不幸讓老天收了命去的可憐人難以數計
禍不單行,宜桐岐沽山因暴雨引發山洪,沖塌了山下礦洞,喪生的礦丁多達百餘人。岐沽山礦難死了多少,傳到京都也掀不起什麼風浪,畢竟都是些世代為奴的古烏人
古烏一族原先據山自立稱國,後敗于靖軍後仍不死賊心,多次起兵反靖,靖國太祖皇帝是武将出身,不是什麼宅心仁厚的君子。一道聖旨下來,古烏青壯年便被屠殺了大半,全族世世代代貶為奴,永生不得踏出岐沽山
古烏人便猶如牢獄裡最底層的犯人,卑賤至極,死不足惜。可就像宜桐長堤擋不住洶湧鴻波,浩浩皇命也壓不住滔天人怨,古烏賤奴反了
宜桐百姓還未緩過天災,古烏暴民便闖了進來,一時間宜桐籠罩在血腥與恐懼之下
戶部尚書齊問濯這些日子忙地腳不沾地,這些案子刨根問底起來,他多多少少是撇不清幹系的了
戶部理天下财政事宜,可掌管大靖國庫的沒幾個老實人,齊問濯顯然也不是清廉守節的那類。往齊問濯上幾代都有先輩任戶部重職,到他這一代時,齊家便成了盛京首富
人的貪欲是無止境的,齊問濯是個老奸巨猾的狐狸,宜桐築壩的油水也沒放過,千算萬算卻沒算過老天,一場大水帶來不少麻煩
替罪羊是不少,可選誰到成了難題。其中人選之一,便是監察宜桐堤壩工程的員外郎——李肖然,此時應是早被押回盛京大理寺候審了
李肖然下獄了……每每思及此事,宋觀棋總是不住走神
謝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宋觀棋方回過神來。他擡手向窗外探出,撚下一葉新竹,雨露濕了指尖
那灰蒙蒙的高空,又聚起雨雲,頗具壓城之勢。
“才晴了半日。”謝延摩挲着棋子,“怕是又要變天了……”
宋觀棋無聲一笑,松了手,那抹青綠本飄忽着往下墜,又起陣疾風托了去
“是啊,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