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将近子時,天還下着濛濛雨,涼風穿廊而過,冷地檐下人雙手瑟縮入袖
瞿府管事壓着本就彎駝的背,湊上前奉承道:“大人,我家老爺怕是得忙到三更嘞。您千金之軀怎熬得住,不妨暫歇下,待明日……”
話未落,便被蘇子明冷聲打斷:“明日?來不及了……”
說罷,他蹙着眉,對着遠處朱門望眼欲穿
今日從廳堂一下來,他回家草草收拾一番,又挑了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趕來,瞿悉秋卻因會審務繁至今未歸
齊問濯的罪名已被蓋棺論定,三司會審的流程卻還是要走。然這事被拖一日,蘇子明的心就要往嗓子眼吊幾分。近來朝堂之上多是風言風語,牆倒衆人推,齊氏一黨已成衆矢之的,不少原先谄媚獻好齊問濯的大小官員紛紛倒戈
齊問濯是罪大惡極,但他能相安無事多年也少不了其他各路朝臣從中作梗。這把火遲早愈燒愈烈,路、燕兩家的人倒挺坐的住,蘇子明卻寝食難安。齊問濯這樣的千年老狐狸都能輕易被踢下台,豈敢想哪日他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就栽跟頭了
瞿悉秋承諾保蘇家,卻連底牌也不肯亮明白。事已至此,上了賊船就沒有回頭路,竟然如此當寶貝,藏着掖着不給瞧,他今夜無論如何也要看個心安
“這幾日,府上可有其他貴客?”
“貴客?”老管家擰眉思索,忽豁然開朗,“還真有……大人料事如神!近幾日來了位打扮古怪的貴客,半步不出廂房,還将自個兒裹得嚴嚴實實。老爺還不讓下人打擾,送飯都親力親為嘞……”
蘇子明本随口一問,哪想無心栽柳柳成蔭,這不就踩了正着
“何不早說!快快快,你家老爺今晚就吩咐讓我見這人……”蘇子明樂不思蜀,匆忙催促,“莫要多磨時間,快快帶我去見!”
“诶诶诶,是!”
老管家慌忙應承,被蘇子明趕着帶路
一路下來,他連傘都懶得撐,驅走管家後便要去推開房門
雙手都快攀上門扉,卻陡然頓在半空
“不會有詐?”蘇子明這時候生出遲疑,“那老管家所言,不像假……”
他暗啧幾聲,心裡憤憤道:“早該留下那老滑頭開門!”
想着,便要去叫人,豈料一聲木闩落下,房門突地從裡打開
蘇子明應聲望去,竟對上一雙淩厲如刀的眼
“啊……”他剛想喊叫,後頭又響起一道低沉嗓音
“噤聲。”
瞿悉秋打着軸傘,冷冷看來,卻不是看蘇子明,直直望向廂房檻内
——
涼秋多悲事,長風攜烽火,皬雲渺渺,揮霖華城
正值多事之秋,先是景州失守,後有璩州之戰,皆緻人心惶惶不安,昔日繁華的盛京城也陷入風聲鶴唳的境地
瞿悉秋早早來了大理寺,這陣子為着兵饷一案忙地腳不沾地,這事早成定局,不過走個形式罷了,如今卻是流程也免了
會審未過,抄家的聖旨便送到齊府了。美其名曰,如今大靖國難當頭,内憂外患,敵軍來犯卻是國帑空虛難以支撐天數軍饷,便免去繁節,了當從奸臣貪官抄出萬貫私财
盛京城内是人人拍手叫好,朝堂命官辦事愈加戰戰兢兢,生怕下一個大難臨頭的就是自個,連蘇子明都因病告假躲入府中
而瞿悉秋再度成了皇上跟前的紅人,早朝過後堵他的人不在少數,大理寺門前稱頌忠廉的百姓天天都有
瞿悉秋不改一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模樣,下朝之後一頭埋進公文廷事,非公事閉口不談
他今日依然早早來了大理寺,卻見着了不尋常的人
正門口停着輛四面裹綢、窗牖嵌寶的驷馬馬車,昭示着來者身份不凡
看門的小旗蹑手蹑腳湊上來替他收傘,卻被擡手阻了,便隻好縮回手,讪笑道:“大人,安王殿下來了,正在裡頭坐着呢……”
聞言,瞿悉秋收傘的手一頓,他側眸略顯意外:“有說來意?”
“沒呢……說您不在也未作罷,在裡頭候着呢。”小旗摩拳擦掌,壓低聲,“坐了有一刻鐘,小的沒敢帶去寺卿廨……”
瞿悉秋點點頭,颔首示意:“我去招待殿下。”
小旗立刻會了意,嬉皮笑臉邁步在前頭開路
門口還有三兩帶刀侍衛,似乎早被打過招呼,并未攔人。瞿悉秋進去時,趙渡正悠哉翻着話本子,兀自被逗笑出聲,并未理會俯身作禮的瞿悉秋
一旁的侍衛低聲提醒,他才漫不經心擡眸,十分不正經地笑:“呦,瞿大人,坐啊……”
“殿下親臨,下臣有失遠迎,望安王殿下恕罪。”瞿悉秋仍弓着腰,愈發放低姿态,“不知殿下此番前來,可是有什麼能讓下臣效勞的?”
趙渡半挑着眉,似是瞿悉秋的反應着實在意料之外。他雖少涉朝政,響當當的大理寺卿的名号卻也是有所耳聞
剛正不阿、廉潔君子就是個這樣人物?
——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