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雲霭霭,卷雪莽莽,雷鼓陣陣,铮鳴聲聲
飛霜潋滟,凝血成河,岌岌可危的城門之上,長戈寒鋒鈍。幾經戰事,兵刃霍亮不再,甚至在多次刀劍相撞中頓挫出豁口
泣燕關守城将士來不及置換兵甲,或說盛京已無力支撐起巨額軍資。戰火頻仍,兵士疲于奔命,卻敗績連連,以緻士氣低落。縱是久駐邊塞的騎隊,燕山月也得為渙散的軍心犯難
淩絮濺進眸子裡,他一眨不眨,極目遠山。寒風在蹙起的眉睫結霜,厚雪覆蓋在肩,壓地他一下滄桑好些年歲
副将燕渤是燕無歇昔日親信,他深感當今局勢無力回天,難免生出悲戚,對從小看着長大的人落得如此左右為難的境地也滿是心疼
盛京傳召死守,泣燕關就絕不能失。燕山月不止要守燕家幾代忠名,也得守住恢恢國都,更需守住大靖黎民的最後一道心安。他的命,已經永遠留在了泣燕關
“高樓風雪大,莫要久待,下去燙酒暖暖……”
“聽聞盛京朝野大換血……”燕山月拇指按在刀柄摩擦,力道大到指尖發白,“一幹老臣落馬,群龍無首,齊路蘇三家難以東山再起。如今我駐守邊關職責在身,陛下或許會手下留情。可母親是軟性子,把不住叔伯弟兄,隻怕家裡亂成一鍋粥了。”
三大世家接連倒台,同為一丘之貉的燕氏朝臣怎會不知其中的利害關系。趙瀾是為撫慰軍心,才不至于立刻下手。燕山月清楚這不過是暫時的,火燒眉睫卻無可奈何,家裡的一應長輩恐已自亂陣腳
“莫要憂心太重……”燕渤暗歎一身,搭上燕山月的肩,“隻管打好仗,夫人還在等着你呢!”
燕山月轉過身,腳下卻一頓。他略微側眸,斜睇遠山
山雪皬然,浮陽滟滟,他在茫茫空寂裡瞧出幾分蓄勢待發的殺機
刺耳的警哨尖聲陡然響起,随之而來是城門之外浩浩蕩蕩的鐵蹄踏境震耳聲
霜雪模糊了眼,密密麻麻的黑點湧現,繼而成線,豁而成面
“将軍!将軍!敵軍來犯!”小旗慌亂了腳步,跌倒在地
燕山月倏爾回眸,戾風敲動他腰間裂紋兀布的青佩,琮琤汀汀若袅琴
而耳畔轟鳴回蕩在整個天地,碎裂薄冰,撼落枯木餘息。震鼓驚雷,铿锵不絕,徹底敲響最後一戰的氣勢!
……
趙瀾被冷汗淌濕了背,發白發顫的唇彰顯此刻苦于夢魇之深
幾經光景冬夏卻……
他又成了深宮裡被遺棄的皇子……
年歲已顯的女人滿臉青紫,口吐白沫,渾身一顫一顫地,五指攥住身旁人的墨色衣角
趙瀾如若無事般随意一扯,輕易掙脫開了良嫔的手
地面被抓出好幾道猙獰的深痕,身中劇毒的良嫔早已咽了氣,指甲斷折,尖端血色不止
這模樣實在駭人,她死的可憐,身前沒享什麼福氣,終了也落不得好下場
趙瀾實在對這位名副其實的母妃挑不起一點憐憫,他微微俯身察看人死沒死透,衣襟微領,露出脖梗處可怖的經年疤痕
人徹底不動彈了……
不受寵的良嫔殁了,瘋女人遺留下一個年紀尚輕的皇子,消息不胫而走,成了貴嫔閑妃們飯後茶時的閑談
關于趙瀾的去處,阖宮上下無一不竊竊私語,暗自揣度後宮之主的心思。本人卻不着急,安安分分等了好幾個月,終于在庭前等來上位者的探訪
來的是宋窈,打着問安的名号,實則是來替宋臨雙探風口的
侍奉的婢女見到皇後跟前的紅人來訪,樂的喜出望外,嘴裡奉承着,身子也跟着彎下去,哈着臉要接貴主下轎
轎上下來的人擺手揮退,衿持地捏住一方素帕遮面。她似是面色不改,趙瀾卻看的仔細——宋窈不動聲色蹙起黛眉
堂堂皇子竟窘居一院雜野
他并不去迎,遠遠站着打量這位貴小姐,佯裝訝異
宋臨雙實在将人養的太好,舉手投足間都是從容得體的公主儀态,着一身素白也蓋地滿庭顔色
她掀起眼,遙遙望過來,眼神冷漠又疏離
彼時仍是風平樹靜,二人都未曾知曉今後接踵而來的驚濤駭浪
她的眸子很幹淨,譬如遠山間盈盈一碧,不摻雜塵世任何俗情
風一吹,蕩起微微漾
當年長風過袂,一晃經年
春秋皆蕭殺,斬盡三千絲
囿于深宮十多年,宋窈終是等來了離開的日子
她什麼金銀珠玉都不帶走,還留下了一縷青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