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黎明時分停息,厚沉沉,蓋地華城一片蕭殺死寂
一支帶火的箭矢率先破開陰霾,徹底撕開了最後的平靜假象,而後濤濤不盡的霜雪伴随着鋪天蓋地的殺喊聲襲來
宋觀棋卻睡地安然,他是在暖意烘托中醒的,睜眼時周遭靜悄悄
他動作很小,門外侍候的人已經聞聲進來了
就着溫水盥洗後,他似是不經意出聲問停了小婢:“外面怎麼樣了?”
“公子……”前頭一位俯身,後面的也跟着跪下。她不欲多言,卻按捺不下胸腔激動,“聽來報,是大捷!”
喜悅之色躍然面上,婢女掩不住情緒,可轉念想到什麼,又支吾閉口
宋觀棋沒為難她,吩咐道:“我不用人伺候,替我将刀取來吧。”
“這……”小婢難為情地後退半步,“殿下吩咐照看好您,這天冷,您還是多歇歇吧。”
“我不出去,隻是想看看罷了。”
“公子……”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欲言又止的婢女隻得緩下聲,應道,“那好,公子您先歇着,外頭還有人,有事隻管吩咐。”
“去吧……”
伺候的婢女都被遣出去,順帶還将門帶上了,宋觀棋盯着緊閉的門,眼底情緒卻分明
取刀的小婢不敢多懈怠,抱着刀鞘,匆匆往廊上趕
來到房前,見看守的人搖頭示意,門也還是原樣,便松下心弦
可好不容易松下口氣,敲門時卻無人應答,待推門而入時,早已不見宋觀棋的蹤影
府裡驟然陷入混亂,而被千呼萬喚的人已經踏上長階,行向古寺
姜梧跟在他身後,因為前陣子的事不敢多冒頭。宋觀棋本不想差他,料想到府裡的侍衛不敢在這緊要關頭打攪謝延,可若不讓些人跟着,保不齊花上鸢等人會去通風報信,這會兒皇宮亂成一套,謝延估計忙地昏頭了,豈能因為别的事分神
烏靴碾過白霜,他越走越遠,仿佛要溶入風雪中,塵世的傷要将他重新拽回冰潭裡
古寺并不高大宏偉,經過一次修繕後也隻保留了原來模樣,相較起大靖衆多繁樓古廟,略顯簡樸
宋觀棋從未聽聞盛京城裡還有這麼一座山寺,它很不起眼,趙瀾卻幾番留心,心思到底如何,難猜地很
主寺不大,周邊卻立着幾座高塔,宋觀棋覺得蹊跷,命衆人散開調查。趙瀾遽然失蹤,沒留下丁點痕迹,可他莫名有預感
——趙瀾一直在這等着他
果不其然,他前腳跨進檻内,下一瞬便觸動機關,飛矢卻不是沖着他來,淩空破風射向身後的人
花上鸢滑身躲開,哪承想這遍地都是陷阱。腳下石磚一抖,神台上供奉的泥佛巨像轟然倒塌,橫亘在二人之間,砸起塵灰如霧
花上鸢倏地閉眼,忙掩住口鼻,擺手揮了揮。不過一晃眼,此處驚人的動靜便引地好幾人趕來,飛沙霭塵間黑影疊疊
忽地,她一橫眉,轉目掃視一番,暗道不好。果真,哪還有宋觀棋的影子!
……
肆雪卷簾,鋒芒挑戶,風聲哀嚎曳殘燭
利刃還頓在半空,漆色斑駁的門扉被輕易挑開。許久不見光,刹那間刺眼的白逼得趙瀾不得不用手遮掩,他緩緩掀開眼皮,見着了多年不遇的故人
他難得高興,扯開一抹瘆人的笑
縱使來者不善,擺明是來勾魂索命的
“子昭……”趙瀾癱在椅上,朝虛空招了招手,“過來……我們等你很久了……”
趙瀾自诩有同夥,可屋内空蕩,高挂着數不清的白幔,沒有半點人氣,惟有一副棺木最是惹眼。選用上好的木材,質地光澤是高樓用于支柱的尋常木料比不上的
宋觀棋停在檻外,默了半晌,于死寂中慢慢抽刀出鞘。他出奇地冷漠,寒光折射在眸子裡,隻映照出血色漫漫
木棺并未被蓋上,趙瀾對騰騰殺意視若無睹。他望着躺在軟衾的物什,眼底竟有些詭異的柔情缱绻
不知他從患上怎樣的失心瘋,深情脈脈的對象竟隻是一卷畫像。畫中人眼尾桃花似綻,還似當初那樣矜貴嬌容,衣袂映月皎潔
宋觀棋半點眼神也沒分出去,一步之距,風起不過一瞬猛然被橫空切斷,驟擊向趙瀾脖頸
隻差一寸,銀霜就會割破命脈
素色衣袂陡然張揚,趙瀾動作迅疾,側身躲閃間已經摸到一側的刀柄。而銀霜猛地旋轉刀鋒,直劈而來。趁其躲避瞬間,宋觀棋忽爾擡靴踩住欲出的刀柄
趙瀾睜大了眼,在這一刻才認真起來。他回身一個掃堂腿,将人逼退幾步,可刀鞘也被踢飛
宋觀棋右手起勢,眸中迸冷,舉步欲上
趙瀾擡手便抓住一抹殘燭砸去,宋觀棋并不躲,直接擡刃劃開。登時火星四濺,長帷沾上半點火光,便有燎原之勢鋪卷而開。宋觀棋滞了半步,略顯意外,竟連白簾都被動了手腳
在這點空隙裡,趙瀾已經摸出長刀
他在熱光沖天裡直起身,桀桀地笑起來,像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迎着宋觀棋的目光,不怕燙似的又握住另一把燃燭,伸手探向簾幔
而宋觀棋卻盯上了他手中長刀——橫刃直鋒,柄雕生雀,與銀霜一般無二
“看來你還什麼都不知道……也是,一個卑賤棄子,他怕是什麼都不敢說……”趙瀾話未落,腳尖一點,當空狠厲斬去,“他能教好你麼?吃了幾年的苦頭,你怎麼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宋觀棋擡刀去擋,腕上陡然一重,這剛猛的力道竟讓他有些支撐不住,隻得佯裝後退幾許。趙瀾果然上當,跨步又刺過來,宋觀棋腳下一轉,反手将刀尖跟着回寰,他閃至趙瀾右身,攥着刀柄重重一刺
這一刀下去,怕是要将人整個捅穿
豈料趙瀾快他一步,指間轉動,回肘狠狠一撞。宋觀棋應勢錯身,小臂卻被沉沉鉗住,他一時掙脫不開,趙瀾單手捏着他的肩,往後朝空一摔
見狀,宋觀棋翻身扯住燒着的白幔,借勢緩了一刹,沖擊力仍舊将他轟出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