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
裴季涯被綁着伸展不開,破嶂掙開手上的繩子眼疾手快勾住她的衣領。
可憐顧梨不會遊泳,在水裡直撲騰。
眼看她要沉底,破嶂懸在半空輕笑一聲,下一秒,顧梨就回到幹燥地面上。
顧梨把嘴裡水吐出來:“空間異能?”
“顧基地長見多識廣。”
女主的能力明明是治愈!顧梨邊吐水邊在心裡罵系統給的資料不實:“藏得挺深。”
“合作,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破嶂這樣說。真讓人心動啊。
裴季涯快憋不住笑,移開眼神,顧梨心裡苦。要是她真是基地長那肯定答應,可是她隻是一個NPC啊。
NPC心念電轉:“很遺憾,我打算拿你換的物資遠超于你一個人的價值。”
顧梨忍痛道:“把她倆給我壓出去!”
“可以再談。”破嶂急道,“我還有别的底牌,你一定不會……”
“拉出去!”
手下給破嶂帶上抑制異能的特殊手铐,帶她倆出去。裴季涯走在後面,擡起膝蓋在顧梨腰上一頂。
顧梨踉跄,大怒:“你要有一天死了就是欠死的!”
裴季涯無辜眨眼。破嶂:“别吼她。她又不是故意的。”
顧梨:合着是我站在這故意摔得呗。
男主,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帶着一群人已經就位。顧梨嫌棄地看他臉上亂七八糟的胡茬子:“厲傲天,人我帶來了,東西呢?”
男主舉起一個手環:“在這裡。”
手環裡掉下一小堆食物。顧梨其實也不是真的在意那些,違心道:“雖說不待見你,但是我相信你的人品。”
事實上她清楚,那個手環裡就這麼多東西。這話說的顧梨自己心虛,男主臉上卻浮起虛榮的紅:“交換吧。”
“好,一手交人,一手交物資。”顧梨冷道,“你别動,讓别人來換。”
男主手下把手環放到顧梨面前地上。顧梨揚下巴示意手下拿起來,開始吟唱:“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厲基地長還是個癡情種。我反悔了,這些物資隻能換她們倆中的一個。”
她掏出口袋的精緻小槍對準裴季涯的腦門:“選吧。”
槍口把裴季涯腦門磕出個印子。裴季涯反應很快,立馬泫然欲泣:“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殺我。”
破嶂不停掙紮:“救季涯!救季涯!”
男主竟然真的猶豫:“這……”
男主小弟:“老大,救嫂子!”
男主含情脈脈看着破嶂,嘴上還在糾結:“她會傷心的。”
男主小弟耿直問:“老大你不是老說拖油瓶趕快死還能省吃喝嗎?”
男主僞善的臉一僵,早有其他人把兄弟拖到後面。男主:“乖乖,我該怎麼辦?”
顧梨耐心耗盡,你猶豫個頭啊,裴季涯腳下當即出現兩個冒煙的小洞。
“我倒數三個數,倒數結束,她倆你都不用選。”
“三。”
“拖油瓶”本人:我真的會謝。
“二。”
破嶂:“别救我!救季涯!”
男主痛苦皺眉,眼中帶淚:“乖乖,即使你恨我,我也要救你。”
“一——”
“我選江破嶂!”
顧梨:“不出所料。”
裴季涯偷偷松口氣。顧梨把破嶂向前推。男主這次親自上前來接。破嶂抗拒他的靠近一樣後撤幾步,像是小雞崽子被他拎起。
裴季涯眼神遞給顧梨:我的殺青戲呢?
顧梨秒回複:來了。
破嶂在被拎起來的同時,手铐落在地上。她身體在男主手上轉了個不可思議的弧度掙脫,撕破時空站到裴季涯面前。
“季涯!走!”
裴季涯身上的繩子被迅速割開,下意識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黑色閃電竄向她倆。
方向來自破嶂背後。是男主鐵青着臉不管不顧發向破嶂的。裴季涯身體靈巧一翻,幾乎是憑借身體本能擋住閃電。
下一秒,她在劇烈燒灼感裡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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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上傳來一點濕意。
又雙叒叕睜開眼的裴季涯躺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是躺在一片草地。鼻尖上是一隻蝴蝶,見她醒了就撲棱着翅膀飛走。
這裡又是哪裡啊。好像是個垃圾場。
裴季涯甩腦袋,迷茫想。
“喂!你是誰啊?”
一個小女孩在叫她。小女孩看起來隻有四五歲,臉髒兮兮的,衣着破舊但整潔。她拖着個比她還大的兩輪闆車,車上放着些飲料瓶子和其他廢品。
是個拾荒小姑娘。
裴季涯晃晃悠悠起身:“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警惕退後:“你叫什麼名字?”
裴季涯意識到自己身高給她帶來壓迫感,蹲下别别扭扭道:“别怕,我是個迷路找不到家的過路人。這裡是哪裡?”
她長得好,誠懇起來極易取信于人。
小姑娘沒有放松警惕:“我是小五。這裡是邊境星。”
邊境星?
這跨度夠大的。
裴季涯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智腦外機,覺得這裡好像缺了點什麼,但又實在記不起,索性放棄。兩個昂貴的智腦外機連時間都看不了。
小姑娘看她對着手腕上的裝飾品咬牙切齒,覺得這人是不是腦子不太正常,遠遠地翻撿能用的垃圾。
裴季涯跟在她後面:“小朋友,你家人呢?”
小姑娘沒理她,拖着一塊光動車殘骸費力往拖車上挪。裴季涯看不過去她一個小孩可憐巴巴費勁,抓住另一端:“來吧,讓大人來幫幫你。”
她信心滿滿一使勁,手背青筋暴起——就被墜得差點摔倒。
小姑娘淡定閃開:“還是大人呢。”
裴季涯讪笑,堅持彎腰幫着她擡起來。
挪到車上感覺腰都要斷了,裴季涯頭一回這麼痛恨自己長這麼大個子。
小姑娘卻像沒什麼感覺一樣回去繼續翻找。裴季涯歎氣,扶把腰也去幫忙。
她出身好,有生以來就沒幹過這種事情,忍不住“yue”了一聲。看小姑娘恍若未聞,還是憋了口氣繼續。當然,她挑挑揀揀的行為看起來更像是幫倒忙。
在兩人的努力下,很快撿夠一車。小姑娘把車把上的繩子系在身上,咬着牙一聲不吭往前走。
摞得高高的廢棄物搖搖欲墜。裴季涯忙幫她扶着一路送到廢品站。
廢品站老闆看起來和這個叫做“小五”的女孩很熟悉,和她打招呼:“小五又撿了一大車啊。”
“婆婆幫我稱一下吧。”
小姑娘解開繩子卸車。裴季涯從車後頭站到她旁邊。老闆笑道:“今天還有個大人陪你來?”
小姑娘很淡定:“撿到的。”
裴季涯禮貌打招呼。幫着小姑娘把車上東西卸下來。小姑娘把東西分成兩堆,一堆大的一堆小的,對老闆道:“先幫我稱一下這些吧婆婆。”
“好好。”
兩堆分開稱。裴季涯聽着老闆問怎麼今天撿了這麼多不能要的東西,不禁汗顔。
小姑娘年紀太小,又不像是有星網的樣子。老闆熟練從餅幹盒裡數出一把錢,有零有整的。
小姑娘道謝,拿到錢把它分成兩份。也是一份多的一份少的,少的那份遞給裴季涯:“給你。”
裴季涯忙搖頭:“我不要了,沒幫上什麼忙。”
還添了亂。
小姑娘踮着腳堅持把錢塞到她手裡:“這是你撿的。”
裴季涯愣神。小姑娘已經拖着車子“叮鈴哐啷”跑了。
裴季涯握着那把錢發呆。她大緻算了下數額,明白小姑娘多給了她一些。
“喂,那孩子,你是小五什麼人?”
老闆喊她。裴季涯禮貌回複自己是迷路的行人。
老闆笑道:“看起來也是,你不像是邊境星的人,倒像是執政官。”
裴季涯忙說過獎。
老闆臉上的笑漸漸消失:“如果不着急離開的話,可以多和小五待幾天。”
“這孩子從小被扔在垃圾場,被我們幾個街坊輪流養到去年就不肯再麻煩我們,非要自己養活自己。”
“為什麼不送孤兒院呢?”
老闆遞給她一張大額紙币:“想過。孤兒院之前出過不好的傳聞,我們怕小五受罪。”
結果還是讓她吃苦。
“她很堅強,但也會感到孤獨的。”老人目光溫和深沉,“我看得出來你陪着她,她很開心。”
“即使注定要走,也請稍微停留。”
裴季涯看到她的管家婆婆在對她請求,答“好”。
裴季涯和老闆告别,走到門口就看到拖車一角,好笑清嗓子:“不知道小五去哪裡了。我這樣一個普通的迷路成年人,怎麼才能在這茫茫世界找到一個聰明的小朋友呢?”
她像演戲一樣聲情并茂。小姑娘咬着嘴唇慢慢走出來:“我在這裡。”
“啊,這不是我們的小五小朋友嗎?”
裴季涯把她抱起來,容光煥發:“是我深情的呼喚把你帶到我身邊嗎?”
“不是,是我掉了錢,回來看看。”
小小的人已經學會口是心非。裴季涯始終對她有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接下來什麼安排?”
小姑娘怕弄髒她的衣服,僵硬待在她懷裡:“還可以再撿幾車。”
裴季涯看出她不好意思,把她放在車上:“坐好。”
裴季涯拉起車大步流星沖刺。
一大一小一直忙活到天黑。跑到商店買了兩袋最便宜的營養液果腹。看小姑娘眼睛老往一邊的糖袋子上瞥,裴季涯大方表示請她吃糖。
等呲牙咧嘴喝完營養液,裴季涯把她送到住處:一個半塌的房子前。
小姑娘不舍松開她的手:“再見。”
裴季涯垂眼:“我是個可憐的迷路人,沒地方可去……”
“可是……”
裴季涯可憐兮兮:“我可以交房租。”
她把小姑娘分給她的錢剩下的都掏出來捧在手心裡:“可以留我住一晚嗎?”
小姑娘眼睛亮閃閃的,“勉為其難”地答應她。
低矮小屋裡有一張破舊的小床,一張搖搖欲墜的桌子,和一把缺了一條腿的凳子。裴季涯進門時低頭防止撞腦袋,就被這樣的簡單撞了一下眼睛。
這是鐘鳴鼎食的世家女從來沒有見過的另一個世界。
小姑娘局促看着她:“我去給你倒水。”
“不用。”
裴季涯把她撈在身邊緊緊挨着:“我可以洗澡嗎?”
“我去給你燒點水。”
燒水,好古早的詞彙。自來水管在屋外。裴季涯起身幫她拎水。
沒有浴室,隻有小孩用的小木桶。裴季涯隻好粗粗擦了下身子。小姑娘這裡有一些街坊給的用來當被子和床墊的大人衣服,之前都洗淨了,現在正好拿給裴季涯。
女生細皮嫩肉,被廉價大體恤的領子磨紅了頸子,撓了兩下也不去管,專心給自己鋪地鋪。
小姑娘洗去臉上的髒,露出粉妝玉琢的小臉。她白白淨淨的臉上帶着點嬰兒肥,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漂亮如白水點墨。
好熟悉的眼睛。裴季涯努力想卻無果,隻好放棄:“你睡床,我睡地上。今天應該不會下雨,我明天修屋頂。”
小姑娘應聲。裴季涯累的腰酸背痛,本來以為要躺在硬邦邦的地上看着屋頂投過來的星星睜眼到天明,身體卻誠實克服失眠和認床,躺下就着。
小姑娘聽她的呼吸漸漸均勻,慢慢爬到床沿探頭看她。裴季涯面對着她蜷縮在地上,修長手指搭在枕邊。
透過屋頂破洞的月光,小姑娘把她給她買的糖果塞到枕頭底下,偷笑着描摹她的五官,心裡默默記着日記。
某年某月某日,撿到一個迷路的大人。笨笨的但是很好看,明天我們會修屋頂。
今天夢境是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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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季涯從黑沉沉的夢境裡蘇醒。
“醒了。”
顧梨若無其事收回手:“睡的很香。”
“是真的醒了嗎?那麼你身上怎麼會有破嶂的信息素?”
顧梨一腳把她踹翻:“三番兩次偷襲,我也是要長記性的。”
裴季涯爬起來,垂首:“你到底想做什麼?”
“目的已經告知你。”顧梨看表,“好心提醒,大概兩小時後林筝會面臨死劫。”
“我換。”
裴季涯果斷答應,呼喚系統:“系統,任務者裴季涯召喚。”
沒有應答。裴季涯再喚:“系統?”
“系統!”
死一樣的寂靜。顧梨意外挑眉,環視四周:“看來你和我交換的籌碼消失了。”
她如上次一般優雅躬身:“再見,哦不,不會再見了。”
“不過讓你和你想找到的人死在一起,也是規則之内的溫柔。”顧梨自我感動,“我可真是個好人。”
随着她的消失,四周景象漸漸變成雪山。無邊無際的雪地反光晃的裴季涯眼睛淚水漣漣。
這是假的。假的。
智腦外機正常運行,上面有一個小紅點走走停停離她越來越遠。無論真假,裴季涯不敢賭。
還有兩小時時間,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她在雪地裡跋涉,隻想至少改變一個結局。
隻剩十五分鐘。
裴季涯拖着撞到石頭上的腿,一瘸一拐爬到小紅點的位置,就看見兩個好像很久沒見過的人。
是穿着專業攀登雪山設備的裴翎和林筝。
風雪大,林筝确定是她之後邊跑過來邊喊:“小季?你怎麼在這裡?”
裴季涯艱難掀唇,喃喃:“離開這裡。”
兩人扶着她,大聲道:“什麼?”
“我說你們快離開這裡!”
裴季涯正對着的遠山雲霧霭霭,分不清遠近,也分不清白的是雪還是雲。
裴季涯力竭倒在裴翎懷裡。迷迷糊糊想可能是雲吧,畢竟它在流動。
腳下的雪山發出奇怪的隆隆聲,像是某種猛獸的怒吼。那怒吼響徹雲霄,甚至真的撕破了雲。散開的雲團向她們遊過來。
裴季涯喘息着定睛一看,哪裡是什麼雲,絕望到聲音撕裂:“走!雪崩!”
遠處潔白的雪從山體上掉落,就像粗制濫造的娃娃從缺口掉出棉花,迅速朝她們逼近。
裴翎短促尖叫一聲,和林筝迅速架着她就跑。
但是人怎麼可能跑的過雪崩?三個人在雪地裡摔了好幾跤,直到林筝眼尖看到一塊石頭後的山洞,拽着她倆往山洞跑。
裴季涯在奔跑中去摸她無名指指根,摸到了硬硬的環狀物。
近前看才知道這不能叫做山洞,隻是一個很小的山體凹陷,勉強可以塞下兩個身量纖細的人。林筝當機立斷把她倆怼進去,抱膝蜷在石頭下面。
“阿筝!”
裴翎大喊,卻被裴季涯死死按住。裴季涯看她一眼,遊魚一樣遊出去,一把把林筝推進去。
到了這種時候,裴季涯甚至還有閑心想,不知道有沒有雲朵為了跑出來玩混在雪裡濫竽充數。
冰涼的雪落在她越來越熱的臉上。裴季涯感覺從來沒有這般清醒過。
她之前怎麼沒有想到過呢?
趙姝、古小娆和魯彤的伴侶叫什麼?
裴季涯突然清楚意識到她犯了什麼錯誤。或許也包括破嶂,她們都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太當真。
她已經被不知不覺影響了認知。有些人明明在身邊卻沒留下任何印象;有些人明明已經做好充足的準備在事件發生的時候總會被各種各樣的事情絆住手腳。所有離她們遙遠的存在其實都不曾存在。
她賦予一個虛幻世界極其真實的邏輯補足期許,所以很難理解每個事件的發生。她将任何一個世界都無法判定的感情拖到理性的判斷下,然後被感情再次打碎。
這裡是由某種物質形成的唯心主義陷阱,而她固步自封。不能絕對保持的理性是陷阱的僞裝,感性是裡面的尖刺,把她捅了個對穿。
但是這世界太過真實,尤其是對于裴季涯來說 。
可是太荒謬了。自然災害是可以揮手招緻的節點,穿越時間與空間變成随意散步,人死亡時靈魂發出的怒吼和哀鳴也不過是塵埃落地。
任何事物都隻是,假的。包括太陽和月亮。
包括将裴季涯瞬間淹沒的大雪。
好像是一場不會醒來的噩夢。夢裡不知此身在,萬般磨折,堪驚異鄉客。
都是假的。
假的。
雙臂傳來一點點疊加的重量,裴季涯突然想到什麼,左手摸向自己的右手腕,順着紅繩摸到那隻小貓。
尚溫軟的手化掉附近的雪,滴到她臉上冰涼。裴季涯眼睛裡水汽溢出來和它們彙合。
太沒出息了。裴季涯自嘲,胡亂揮動手臂努力往外刨。
她還不能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