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吞沒一切,他俯首,看到的是蕭婵眼裡的自己。
陌生的、充滿色欲的眼神,在自視清高的臉上,尤其道貌岸然。
她還在劇烈呼吸,沒來得及說話。
謝玄遇手指在她脖頸間流連,若是再用力,掐死她也是有可能的,但她顯然不在意,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中,胸膛随呼吸劇烈起伏。她不怕任何人,也不怕死,仿佛地獄般的痛苦才是她所能掌控的疆域,在沉淪到地府最深處、在滅頂的痛苦和歡愉裡,她是唯一的君王。
敞開的婚服領口在居高臨下的角度看得清楚,夜色裡尤其白。他集中精力調息、抑制狂暴的想要繼續的沖動,但身體在叫嚣着得到她、摧毀她或是被她摧毀。這是從未有過的情緒,連扛過隐堂三十三重關的修為也未能控制。
隐堂上任首座說他未能了解情為何物,終有一劫,或許他是對的。
蕭婵或許真的是他理解情為何物的合适對象,因為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對他動心、她的心早就死了。作為回報,他隻要幫她達成願望,隻要那願望于大義無傷。
“累麼。”
他開口時聲音是自己都未曾預料的喑啞。
蕭婵沒回答,而是張口叼住他近在咫尺的指尖,擡眼望向他,簡直在說“累的是你”。
方才強壓下去的燥熱又升起來。不由自主地,他更低地俯首,幾乎與她額頭相貼,待她終于忍不住要躲開時,他忽而将手撤出去,驟然而來的空虛讓她仰頭,就看見謝玄遇清寂的眼。
“今夜到此為止吧,殿下。藥效怕是已過了。”
馬車的颠簸竟在此時停住。在蕭婵未曾注意的時刻他跳出馬車,也顧不上管淩亂的衣襟和身下的異狀,走得幹脆利落。
她被留在馬車裡,過了一會才清醒過來,氣到咬牙切齒,待要追出去時,卻見門前便是公主府後院的門。馬車隻是載着兩人在長安城裡繞了個圈,最容易藏人的地方,竟就在眼皮子底下。蕭婵仰頭靠在車廂裡深呼吸,過了許久,才徐徐整理衣冠、收拾得大體能看之後才出了馬車。元載帶着北衙衛兵還沒回來,偌大的府邸竟像個空宅,這就是她的第四次聯姻。
“該死的謝玄遇。”
待她沐浴收拾過、再次上榻時才把拳頭攥緊了敲在床柱邊,曉得今夜竟被他擺了兩道。
“下次别栽在本宮手上。”
但她吹滅紅燭之前,仍在榻邊等了一會,聽窗外風聲,等某個熟悉的溫潤有雅量的身影、她的驸馬,但終夜都未曾等到。
***
“你說蕭寂喝的不是‘回真’?”
謝玄遇像是沒聽懂赤鸫說的話。此處是距離公主府不遠的道觀、平日無人、野草蔓生。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大梁的皇帝蕭寂被人悄無聲息地帶到此處,在醒轉後,幻夢般地四顧看到的是黑漆漆的神龛上坐着神仙人物,那是赤鸫假扮,但煙霧缭繞間看不清臉,而四周盡是沒見過的神像、壁畫,詭異朦胧,絕非人間。
“是啊。” 赤鸫撓頭,猴子似的蹲坐在神龛上,氣急敗壞啃桃子。
“那狗皇帝,問什麼都不答,半個時辰後就昏睡過去,我隻能将他送回原處,免得夜長夢多。這藥酒不知哪裡出了問題……”
“等等。”
赤鸫擡眼,瞧見謝玄遇面色不對,再看他周身情狀,手裡的桃子也掉落在地,随即站起來,指着謝玄遇支支吾吾:
“首首首座,你不會又……”
“中計了。”
謝玄遇靠在門邊,擡手摁着眉心。
“蕭婵與我說的,都是假話。她知道我想聽什麼。” 他咬牙,眼裡浮現出的卻是方才她說話時的眼神。絕望與哀恸的深處,是更深的嘲諷,她在嘲諷自己。
憐憫她,被風寒燒壞了腦袋他竟敢憐憫她。
”唉,首座,不打緊。既然宗門也沒催,咱們從長計……”
“回去吧。”
謝玄遇忽而打斷赤鸫,他靠在門邊的手握成拳,又松開。
“回隐堂。”
“唉?”
“蕭婵在利用我查案,江左當年的事應當與她有關。若沒猜錯,十年前,她不在漠北。若繼續查下去,你我不是死在皇帝手上,就是死在……長公主手上。”
謝玄遇閉上眼,手指還殘留她唇齒間的溫度,但已經冷卻。
“首座……”
赤鸫頭一次瞧見謝玄遇喪氣的樣子,起初還詫異,随即就了然點頭:“好,回隐堂。長安這地方着實腌臜,老子早就不願待了。”
見他沒有反對,謝玄遇卻失落地笑。
“赤鸫,辛苦你,跟了我這麼個沒用的首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