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得急,謝玄遇卻就在快要和蕭婵撞上的當口扭頭就走。她急了,也顧不上什麼公主的體面,一把拽住他染血的袖子,他立即停下把袖子拽開,同時去驗看她的手。
但蕭婵的手上已沾了血。
“誰傷的你?”
她根本沒在意手上的血,隻有他在意,低頭去找擦手的帕子,蕭婵卻又走上來一步,咄咄逼人地又問一遍:
“誰傷的你?”
他情緒幾起幾落,此時也是按捺着自己都辨不明的想法,隻能木然道:“不關殿下的事。”
“什麼叫不關本宮的事?”
蕭婵氣笑了,又攥住他袖子要強行掀開驗看,說話間也夾槍帶刺:“不關本宮的事,謝大人擅闖本宮的府邸算什麼?”
“是下官一時糊塗,下官這就走。” 謝玄遇又撤開一步,但蕭婵這回長了記性,攥得死緊,再拽就要扯斷袖子,那才是真正不成體統,他就站住了,卻見蕭婵眼裡閃過機敏的光,擡眼看他,那目光讓他無從閃避。
“什麼叫一時糊塗。”
他耳根霎時變紅。
方才這話簡直像是認罪供詞,承認他在不清醒之際會想到她。這怎麼能行?
“那麼殿下呢,殿下方才在做什麼。”
他忽而擡眼直視她,熾黑瞳仁裡火光烈烈,讓她心裡一跳。
“如今長安不太平,驸馬方才脫險,宮中卻未必因此放過北衙之亂。下官身涉公事,今日之舉實在不妥。既然殿下無恙,下官便上書辭去鳳凰台之職,還求殿下保重。”
蕭婵臉色變了幾變,迅速捕捉到他言外之意:
“謝大人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本宮?”
她又咬了咬嘴唇,目光狡黠,上下打量他:
“大人是知曉了此事,特來提醒本宮的,是麼?”
謝玄遇不說話,隻低垂着眼,拱手行禮,語氣也僵硬。
“殿下有驸馬保護,下官不敢逾矩。”
她又上前一步,低聲問:“大人悄悄地講,是誰要殺本宮。”
他隻擰着眉,蕭婵呼吸間的香氣已經覆蓋他周身,但他還是退了一步。蕭婵見他都快退到了湖裡,就又逼近,像個欺男霸女的惡劣貴族,笑着開口。
“不告訴本宮是誰傷的你,本宮便喊了,說謝大人光天化日,非禮長公主。”
謝玄遇終于擡眼,把她攥着袖口的手握住了。蕭婵沒料到他這麼大膽,心裡一跳,手就被扯離他袖口,他立即躲到另一邊,将衣服理得整整齊齊:“殿下,這幾日無事切莫擅離府中。待亂局稍定,自會有人來通報殿下。”
“謝大人未免管得有些太多了。”
她冷笑,抱臂看着兀自垂眸侍立的謝玄遇。
“本宮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若真有人想殺本宮,本宮必要掘地三尺将他尋出來,怎會留在府中,等人來殺我。” 她張開手指看指甲上的蔻丹,緩緩道:
“還是說,謝大人你,會替我殺人。”
他沉默了,隐在袖籠中的手微微顫抖。
方才與他在暗巷裡交手的是隐堂的刺客,雖則不是隐堂宗門十家的長老,卻是最棘手長老的弟子,修為遠在赤鸫之上,而且是出了名的冷血恣睢,雙手曾在年少濫殺之後被仇敵砍斷、代替雙手位置的,是兩把波斯彎刀,斷骨如削泥。
謝玄遇藏在袖子裡的手仍在微微顫抖。
他殺了人。
就在不久前、暗巷裡,當那刺客貼近、開口問“長公主味道如何”時,他未能抑制住始終壓抑的蓬勃内力,失手殺了人。
彎刀染血、當啷掉在地上,染紅他衣袖。
然後他就一路跌跌撞撞、騎馬擅闖公主府。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她不能就這麼死在他面前。
什麼真相和誤會都不重要了,最怕的是來不及。
來不及、趕不上。千難萬險,都抵不過這六個字。
但當真趕到時,他又怯了。
鎮國公是她的驸馬,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與她做任何想做的事,他就算能擋在她面前又算什麼。
“下官不敢代勞。”
從回憶中掙脫的謝玄遇語氣冰冷,但在蕭婵聽來卻有别的意思。她嘴唇微動,最後還是沒問出口,隻指了指送客的方向,懶懶道:
“本宮知道了,大人回去吧。”
她說完扭頭就走,隻丢下一句自言自語的話。
“本宮乏了,這幾日要留在府中與驸馬好好叙叙舊,不方便外人探看。大人若是有急事相商,按禮,應找人通傳。” 她說完又哦了一聲,想起什麼似地回頭笑言:“此前多謝大人教本宮禮儀,那些詩書與典冊,改日便遣人送還給大人。留在大人手裡的東西,便也送還給本宮。”
她曉得謝玄遇聰明,知道這是要一刀兩斷的話。不告訴她真相,便是不信任她。若是不信任,這段荒唐的關系就早該結束。謝玄遇在袖籠裡握緊了手又松開,忽而他開口了。
“那麼,殿下定個日子,下官将東西送回。”
蕭婵停步,沒有回頭,但在謝玄遇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揚起。
“這日子,大人來定如何。”
謝玄遇擡眼。
“今晚如何。”
她被他的荒唐和大膽所震驚,卻也強自鎮定,笑了笑:
“本宮今晚要與驸馬叙舊,大人沒聽見麼。”
被這麼反複地刺痛,他語氣倒是比他自己想象的還要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