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鸫行禮,忽而又想起什麼似地支吾,謝玄遇回頭,日光照着他側臉,像溫暖冰棱。赤鸫終于想好了怎麼說,艱難開口:
“那個……線人的說法是,‘幽夢’長老不一定是女的,也或是男的,抑或是……”
赤鸫撓頭:
“那個叫什麼,都、都有。聽說還能随意變換相貌,鬼怪得很。”
“怎的方才不說!”
謝玄遇旋即出了門,留赤鸫在後頭詫異:
“首座你也沒問呐。”
***
過午,甘泉宮花園。
蕭婵坐在假山上的亭台裡,手中把玩着一個深紫色的物件,玲珑剔透。入夏,亭台四面都是水簾,水珠波紋裡影影綽綽,能瞧見她兩旁搖着羽扇的宮女,再旁邊是烏孫公主,如今她得了個閑差,在宮裡做女使,翻譯回鹘鄯善樓蘭波斯文書,順帶幫蕭婵往西市裡明着淘寶貝暗着打聽沙州諸部族近來的動向,日子過得比從前快活不知多少。
“殿下。” 烏孫公主剝了個葡萄扔進水晶盤裡,欲言又止。
“嗯?” 蕭婵用扇子蓋着臉,看似納涼,實則什麼都聽得見。
“殿下手裡這個……是什麼來曆?” 烏孫公主眼睛好奇地打量:“從前沒見殿下用過,是個佩玉?紫色倒是不多見。”
“嗯。” 蕭婵将扇子從臉上挪開,懶懶應了一聲。
“是個不要緊的物事。” 她笑得意味深長,從那半透明的紫玉中間瞧過去,看花園裡的天光。“不過戴它的人有些意思。”
“是個男子?” 烏孫公主悄聲問,把水晶盤子推過去,先拿了一個吃:“模樣好看麼?”
蕭婵沉思一會,認真點頭。
“尚可。”
對方驚訝:“殿下從未誇過什麼男子,若是尚可,那便貌若湘君了。”
“倒也沒那麼……” 蕭婵想起什麼,忽而紅了耳朵,低頭也拿了個葡萄吃。
“不過性格沒什麼意思。” 她淡淡道:“又酸又澀。”
“怎麼會?” 烏孫公主低頭又拿了一個嘗完,疑惑道:“甜的啊。”
蕭婵笑,兩人同時擡頭,恰瞧見假山下穿花拂柳、走來一個翩翩君子。烏孫公主看了一眼就大驚,轉頭去看蕭婵,就見蕭婵閑閑地坐起來,把手揩了揩,和她對了個眼神,對方立即恍然。
“就是他?”
蕭婵不置可否,隻盯着那男人一路走到亭台下,才隐隐感覺有些奇怪。
奇怪的是眼神。
謝玄遇的眼神從未這麼直白過,好像猶自在她荒唐夢中。
過去幾天那些夢,颠來倒去都是同個人,尤其昨夜。她醒來時兀自喘氣,臉紅得雲蒸霞蔚,隻因夢境太過真實。
她下意識摸向脖頸一側,昨夜夢中他咬過某處,但醒來并無痕迹,剩下的隻是妄想。
可現在她又不太肯定了。
因為謝玄遇在宮人通傳後,已經走近,站在水簾外。
忽而蕭婵眼神凝聚、繼而變成微暗。
她瞧見那“謝玄遇”腰間的佩玉,和她手裡的一模一樣。同樣的款式與成色,卻遠沒有她手裡的那種輝光。
巫蠱。
她想起元載找出的那枚竹簡,青蛇纏繞其上,與昨夜的夢如出一轍。
什麼詛咒會以夢境為托呢?她暫且想不出。或許早就該找無畏法師瞧瞧,但她耽擱了——耽于夢境,不可自拔。在夢裡他要主動得多,沒那麼口是心非。被巫蠱所惑的君王為何剛愎自用、縱使知道那是騙局也不承認?或許就像現在的她一樣,羞于承認自己那麼脆弱、脆弱得就連如此蹩腳的把戲也能騙到她。
如此看來,她是真的對謝玄遇有許多不可告人的想法。
但不是對眼前這個巫術化成的“謝玄遇”。
不知底細、卻或許比真實那位好用許多。
“殿下。”
他走進來行禮,不拘小節地開口,眼睛極有光彩。
“昨夜睡得…還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