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婵。”
元載平常都是極富涵養的神态因她這句話而崩解了。他把蓋着戳印的密诏掏出來,扔在她眼前。诏書在案幾邊滾了幾滾,掉在地上。
而蕭婵還是穩穩坐在對面,眼睛一眨不眨。
“無論你說怎樣無情的話,這诏書裡的安排,恕元某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又如何。”
她還是笑着的。
“難不成東海王能自毀前程,回去做布衣?當年你是怎麼一步步爬到今日這個位置的,元家五郎。” 她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就為區區一個長公主我,便要把辛苦建起的基業與人脈毀掉,你甘心麼?”
元載表情像是被刺痛,但他仍站着。
“你不信我,阿婵。這麼多年了,你仍不信我。”
“你要我怎麼信你?抛棄過本宮一次的人,本宮此生都不會原諒!”
她揮袖把書案上的東西都拂到地上,折子、書冊與典籍嘩啦啦灑了一地。
元載與她目眦欲裂地對視了一會,接着他蹲在地上,把東西一件件地拾起來。
“殿下昨日受驚了。” 他聲音已恢複了穩定:“好生休養,臣告退。”
“東海王是從何處聽說本宮昨日受驚了?” 蕭婵攬袖,元載收拾書的手也停下來。
“昨夜。”
元載笑着,擡眼看她:“殿下書房裡的動靜不小。”
“本宮問你昨日本宮遇刺,東海王是從何處知道的!” 她上前一步,恰站在他撿拾的書冊跟前,聲音冰冷:“本宮曉得你與烏孫早有暗中協議,不然烏孫王不會同意聯手走那步險棋,你又答應那孩子什麼了?那公主她隻有十六歲……”
“阿婵。”
元載直起身,蕭婵就後退半步,恰後背抵在書格上。
“我不是蕭寂,不會做那等喪盡天良的事。更何況……我自始至終心中唯有你一人。”
他這句話幾乎是咬着牙說的:
“不僅僅是三年前不告而别,你懷疑的還有當年我在東海國的事吧?若是據實以告,你我還能像現在這般說話麼,阿婵?”
元載半跪下去,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嘴唇顫抖。
“君不見咫尺長門鎖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臣不是阿嬌,也不願殿下做劉徹。若是你我非要走到那一步,便請殿下賜臣流放三千裡、此生不回東海國,以絕陛下後患。”
“元載!”
蕭婵難得動怒,眉眼生動且分明,眼角依稀有淚,将墜未墜。
“臣說的都是實話。當年事,殿下盡可以去查。臣寒微時曾于權貴門庭叨陪末座,但絕無不軌之舉。彼時……但每夜想想,阿婵還在長安等我,便能活下去了。” 元載笑着,半垂着眼。“此番僭越抗旨、頂撞殿下,請殿下降罪。”
“元載。”
“我不信的,不是你終有一天能回長安來找我。”
她眼角那滴淚終于掉下去。
“我不信的是,你在放棄我離開長安那天,在你心中,搶回東海公的位置與守住我,後者當真更重要。”
元載仍站着,但瞳孔微微震動。
她也凄涼地笑了笑,做了個手勢,對面的男人就深深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沒走幾步,他就聽見蕭婵的聲音,雖然很輕,帶着本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滄桑與悲哀。她說,站住。
“殿下。”
他站定。
“你我曾生死相托,原不該走到這一步。但殿下所求之純然良善、清白無暇之人,世間并不存在。恕元載無能。”
他說完又笑了一下。
“那位江左來的,也勸殿下多加防範。謝氏大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日卷土重來,你我都将成階下之囚。”
“江左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麼,你亦不知麼?”
蕭婵竭力定住心神。
“蕭家當年究竟犯下過多少殺孽,若不是……他又與你有何不同。”
“當然與他不同!”
元載倨傲地仰起頭。
“世家高門與罪臣之後怎可相提并論,謝氏當年叛亂、緻使江南江北不能歸于蕭梁,就該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