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婵次日起得遲。
揉着腰起床時聽見外頭喧嚣,想必是已經整裝待發。她在想昨夜那個夢,清晰得好像不似夢,但細想,又沒什麼道理。
正想着,夢境的另一位主角就推開隔扇門又仔細掩上,擡眼時他目光懾人。
“醒了?”
兩人隻對視一眼,就同時心虛轉向别處。
“嗯。”
蕭婵低頭找鞋。而他半跪下去握住她腳踝,找到鞋幫她穿上。她不說話,看他手背上的青筋。良久,等鞋穿好了,他還是沒起身。
“殿下看我做什麼。” 他語氣泰然自若,
“昨夜…”
蕭婵躊躇。萬一确實是夢,貿然問出來,豈不是顯得她總對他有非分之想。可若真不是夢,他真會對她行此越軌之事,就在她從前的驸馬就在山上駐紮的當晚?
謝玄遇瞧着清風朗月不食五谷,原來竟是個色膽包天的情種麼。
“昨夜,無事發生。”
他微笑,手緩緩放開她腳踝。被握住的地方有淺淡紅色痕迹,過一會就會消失,就像其他痕迹那般,就像他竭力掩藏心魔的存在、它卻愈加抑制不住一般。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脫口而出的竟然是否認。
他垂下眼,掩飾瞳孔的戰栗。
蕭婵仔細打量這個半跪在面前的人。他眼神低垂,神情淡漠。縱使五官與身材無可挑剔、但總有種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矜持。
果然是她誤會了。
“唔。”
她側過身,不着痕迹地把腿收到另一邊,在謝玄遇看來,就像是在有意躲他。
“無事發生就好。”
她攏住散亂的衣領,别過臉,單手梳攏散亂的頭發。
“謝大人請回避,本宮要更衣了。”
他起身。異樣的尴尬和疏離讓兩人都無所适從,他欲言又止,而在她看來,更像是在幫她找台階下。
荒謬麼?
她明明應該喜歡的是元載,但所做的一切都在指向另外一個答案。而謝玄遇看起來甚至對自己沒什麼意思,又或者說,沒喜歡到要伸手去搶的程度。
而她也不會為了謝玄遇放棄蕭梁。
這是她自從意識到自己待他不同時,就已經确認的事。
門關上了,蕭婵還在發呆。她想笑自己在如此節骨眼上竟還看上了蕭梁的死敵,真是色心不改,卻沒笑出來。
而她自然也不會看見謝玄遇關門後晦暗的眼神。
***
日暮城就在前方。
深林裡的決裂發生之後,元載并未為難她。而蕭婵知道她拿捏住了元載的把柄,那就是北境之局。長安北面的八王遲早會反,百年前蕭梁定都之後也未能解決,乃至于成為王朝的附骨之疽,隻能靠一代又一代的公主被送去和親,在無人問津的漠北部落間輾轉,死得輕如葦草。
然而,她身為和親公主,卻活着回了長安。
假如是十六歲的蕭婵,或許會想讓整個長安給自己陪葬。但十年過去,她複仇的速度太快,快到還沒來得及原諒,最恨的人已經都死了,而她還有半輩子可以活。
蕭婵看着高聳入雲的日暮城想起當年,隻覺得恍如隔世。
“殿下,馬上要進城,芈鹽的事…”
赤鸫騎馬路過,敲了敲車壁闆,壓低聲音。
“怎麼跟城主解釋,他送出去女兒配陰婚,被我們給劫了?”
“蕭梁的人不是來拜山神的麼?要是曉得我們此舉對山神大不敬,抓了我們祭天怎麼辦?”
她不說話,坐在身邊的芈鹽代替她開口了,
“無妨。”
“日暮城裡有‘判官’。若是當真有罪,判官會将罪人帶走,帶進天極閣。沒人能活着從那出來。”
芈鹽半邊臉戴着黑紗,隻漏出眼睛,眉心點了顆紅痣,是蕭山神廟女祭的打扮。她深呼吸,蕭婵握緊她的手。
“你們之中,唯一有罪之人便是我。”
“判官會将我帶走,城主便不會怪罪你們。”
***
夜,日暮城。
山頂千門次第打開,點起無數火把,将整座城照得仿佛絕壁上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