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顧瓊之前同邵氏講過明帝有意把長樂許給安琪的女兒，顧邵氏便一直以為自家的大外孫長樂皇子将來是要給自家的小兒子做女婿的。他認為這挺好的，一家子互相幫襯，雖沒有大富貴，卻也能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今兒個明帝自樂養園回來，帶回給顧瓊的竟是關家小姐的庚帖。他在一旁瞧見了，就有點兒愣怔，剛開始當着侍兒們他不敢多話，等顧瓊用過了晚膳，樓上隻他父子二人，他便問顧瓊道:“聖上不會是搞錯了吧？這怎的是關家大小姐的庚帖？聖上不是要把咱們樂樂許給安家小姐嗎？”

顧瓊半躺在床榻上，眼睛瞟着庚帖心裡七上八下，他不知道他這麼做究竟對與不對。去歲他一直擔心把長樂嫁給關秦這樣的豪門世家，人家小姐脾氣大，他的樂樂會受委屈，今年他卻為了面子上好看，主動跟明帝提把長樂的妻家人選改成了關家。雖則眼下長樂比去歲多了一個親生的妹妹做靠山，又學了不少才藝，但他心裡并不囫囵。

他的寶貝樂樂，性子太單純，他不能不擔心。

心裡正煩惱呢，父親卻這般問他，他便不大耐煩，揚聲答道：“安琪家哪有關家富貴？關誦這個女兒将來是要繼承關國公爵位的。”

知父莫若子，顧邵氏聽見顧瓊這麼說。就有些明白事情的變化多半顧瓊是知情的，沒準兒還是顧瓊促成的。他便順着顧瓊的話講下去了：“論富貴那安琪家的确是比不上關家，如今市坊百姓們都知道原本安董林秦關趙梁柳徐楚嶽錢十二世家，關家才排第五，眼下關家一國公兩侯爵，力壓安家成為第一世家。咱們樂樂能去第一世家做少正君，當真是難得的榮耀體面。”

說着這話，顧邵氏腦筋就動了一動，頓了一頓看向顧瓊，小聲提醒兒子道：“關家的外孫可是要做大公主的正君的，咱們上趕着與她家結親，也不見得濟事吧？”

畢竟是在宮裡，顧邵氏不敢把話挑得太明，但他想顧瓊應該是懂他的意思的。倘或顧瓊把兒子許給關國公家的孫女是為了讓關國公一家将來支持五公主做太女，那他覺得兒子這想法未免天真了些。

是做未來皇後的外祖家還是做未來皇帝的兄嫂家，對于關家來說，可能确實需要考慮一番，但沒有别的好處做誘惑，僅僅是這一條，不足以讓關家舍棄大公主而選五公主。

那麼反過來，如果外孫的婚事不能為未來的五公主帶來極大的好處的話，那他其實更傾向于讓外孫給小兒子做女婿。如此，外孫和小兒子日子都能過得舒坦，這是他作為長輩的想法。

顧瓊聽見父親居然把事情想得越來越複雜，便糾正父親道：“爹爹你想什麼呢？我不過是覺得關家富貴雙全，樂樂嫁過去，日子過得風光榮耀，哪裡是你說的那意思？”

顧邵氏仔細地瞅了瞅顧瓊的臉色，見顧瓊不似作僞，連忙賠笑道：“我兒不是這個意思，那是最好不過，本來嘛，這樣的事不是咱們家該想的，咱們家能出個公主，就是頂天了，再高一些，咱們就不要想了。”

這話是顧瓊不愛聽的，他瞥了一眼，不高興地道：“爹爹這話說的，好像咱們家多見不得人似的，咱們家怎麼了？咱們家也是堂堂正正的人家。”

顧邵氏見兒子不高興了，便耐下心來同兒子解釋：“咱們家的确是堂堂正正的人家，朝廷當年打仗也用了咱們不少銀子。可說到底，咱們家隻是商賈之家，便是再有銀子，比起那十二世家在根基上還是差了不少。等美辰長大了，做個富貴公主，我兒有公主孝養，樂樂有公主撐腰，這就挺好啦。我的兒，爹爹不求别的，隻求咱們一家子平平安安舒舒坦坦地過日子。”

他這話同那日裡講美辰深得明帝看重，将來前程無量大為不同，顧瓊忍不住反問爹爹：“是誰說聖上看重美辰，美辰前途無量的？爹爹怎得說話颠三倒四的，老糊塗了不成？”

顧邵氏歎了口氣，他本不想把話說透，恐兒子傷心，但既是顧瓊這麼講，他也不得不把話說明白，坐在床邊上，苦聲苦氣地對顧瓊言道：“我的兒，爹爹說那話的時候，還不知道聖上要把咱們美辰給薛皇貴君養啊。我的兒，薛皇貴君若是沒有親生公主，這事或許還有可能是看重美辰的意思。可他是有公主的，他自己的公主都在皇後那裡養着，哪裡還能有好處落在咱們美辰頭上？”

顧瓊聽了，心底裡前兩天才剛升上來的那點子喜氣全都消散了。

他為了一個不得天子看重的公主受了這麼多苦，天天躺在床上，人都要躺廢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值與不值？

顧邵氏沒留心兒子的神情變化，隻管分析自己的，“聖上這意思，分明是要打壓我兒，不讓我兒父憑女貴，爹爹琢磨着，這貴君的位置上已經有兩個人了，可能聖上是沒有位份晉封我兒，就想出了這麼個主意。”

不想給他貴君位，就把他的公主送人？顧瓊被父親這分析勾起了脾氣，他發狠道：“她不給我，我就自己争。等美辰真地有了前程，我還在乎一個區區貴君位？”

顧邵氏聽見兒子這麼說，趕忙起身去關窗戶，關好了，又跑到樓下去，将樓門也關了，這才返回來，掏心掏肺地給兒子講真心話，“我的兒，爹爹知你心裡不好受，可這事，不是鬧着玩的，萬一失敗了，你和美辰，甚至包括樂樂的、爹爹的，咱們一家子的性命，怕是都保不住。若你有個親姐姐親妹妹的，你這麼豁出去争上一争也還罷了，你又沒個親姐姐親妹妹，你這麼冒險，成了，便宜你母親還有顧琛顧蕾她們做皇親國戚，她們不見得感激你，敗了，她們要受連累，必然要罵你，沒準還沒等敗呢，她們就出賣了你。我的兒，你何苦來呢？”

顧瓊煩惱地截斷父親的話，“這話爹爹回頭跟陛下講去吧，爹爹都不同意，她還防我防得跟什麼似的，好像我才是她最大的敵人。”

顧邵氏觑顔觀色，試探着問顧瓊：“這麼說，隻是聖上防範我兒？我兒自己沒有這個意思?”

顧瓊沒接話，眼淚卻落了下來，顧邵氏心疼極了，拿塊帕子就去給顧瓊擦眼淚，安慰兒子道：“瓊兒不哭，寶貝不哭，明個兒爹爹就去求見聖上，跟她說我們顧家絕不會做讓她不放心的事，讓她從此以後不再猜疑我兒。”

顧瓊吸吸鼻子，止住父親，“沒有用的，她知道你管不住顧蕾她們，你說了，她也不信的。”

顧邵氏心頭也煩惱起來，但他看兒子本來就消瘦的臉頰上淚水一道一道的，瞧着跟個病弱的小花貓一般，恨不得把能想到的話都拿來安慰兒子，“爹爹總能想到法子的，我兒不哭了啊，不哭了，肚子裡有公主呢，可禁不住一直哭。”

顧瓊漸漸地止住哭聲，他是個堅韌的人，更何況，事已至此，光哭能有什麼用呢？

顧邵氏見顧瓊不再哭了，便跟顧瓊談回長樂的事，他不無憂慮地道：“樂樂是個單純的孩子，将來怕是拿捏不住妻主啊，回頭爹爹給他講講豪門世家裡頭那些個争風吃醋的手段，讓他有個防備。”

雖然心裡不贊成把長樂許給關家，但明帝今個兒親自去了樂養園，皇家已經跟關家互換庚帖了，這事自然是無法更改。顧邵氏是個很會見風使船的男子，見這情形，便及時調整思路，想着在長樂長大之前，盡量培養一下外孫的做豪門正君的能力。

在這一點上，顧邵氏自問自己是有經驗的，“爹爹回頭把爹爹年輕時吃的虧啊，都同樂樂講講。”

顧瓊沒有再反駁父親，他知道爹爹顧邵氏是一個很慈愛小輩的長輩，在後宅争鬥中也頗有經驗，當下便點了點頭，“把您的那些寶貴經驗，都傳給樂樂。”

熙和殿中，明帝寫好了給江澄的回信，轉過來看向嬌夫與幼子，囑咐董雲飛道：“見了你澄哥不要亂說話，永和好得很呢，莫讓他牽挂。”

董雲飛并不知道永和之前的病情是明帝造出來的謊言，還以為明帝說的是不要把永和妻家更改一事告訴江澄，當下扁了扁嘴唇，不情不願地答道：“知道啦，臣侍不會亂說的。不過這種事陛下能瞞一輩子嗎？早晚人家澄哥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