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虛空似乎在詭異地扭曲，周圍的景象全部變為色塊，暈染在一起，就連遠處那些人偶爾傳來的聲音也悉數消失不見。

時間似乎在此停駐，緩慢又壓抑。

視線像是隔了一層琉璃鏡，讓面前事物的模樣在傳入眼中時極為失真，不斷地碎裂、混沌，帶着模糊的虛影、殘缺的邊緣。

阿羅難得地沒有立刻用它那張嘴，說出些逆反氣人的話，而是靜默幾息，問：“你要做什麼？”

那隻拿起它的手，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比它這個人偶還要涼，根本沒有一點活人的樣子。

作為器物之靈的它本不應該感覺到寒冷，但現在寒意幾乎凍透了它木質的身軀，帶來一陣陣痛苦的心悸不甯和莫名的緊張。

因為視線受阻，它看不清對方的模樣，隻能聽到他平直冷淡的嗓音，帶着離奇的回音似的異響，仿佛有許多人在開口絮絮輕語，又仿佛是詭異之物的呢喃不似人言，但它卻奇異地能夠聽懂：“你我之間，還有筆賬尚未清算。”

阿羅又停頓一下，問：“什麼賬？你讓我做的事，我不是都辦到了嗎，你還要怎樣？”

四下裡，溫度似乎變得更低了，讓它的思緒都開始變得遲滞，身上開始傳來撕咬般的疼痛，像是有什麼異物在一點點啃噬着它。

“難道你以為，我會察覺不到？”他淡聲道：“我不需要背叛的合作者。”

阿羅猛地一抖，終于隐藏不住心中的慌張，大聲道：“你要毀約？你這是在過河拆橋。”

“是你先自尋死路的。”

“我沒有！”阿羅急着辯解：“我沒幫那個人做什麼。你知道的，你們兩個我哪個都攔不住。那個人又詭計多端，他真想趁你不注意，越過我做些什麼，我能怎麼辦？我難道去送死嗎？”

“你對他倒是很了解啊。”對方輕易發現了它一時疏忽露出的破綻。

阿羅卡住，不死心道：“他拿顧靜思威脅我。”

“哦？原來如此。”對方似乎要被氣笑了，聲音帶着些譏諷，“倒是我疏忽了。沒用顧靜思的命威脅你，才讓你一直不說實話。”

阿羅驚慌道：“你别……”

“他許諾你什麼好處？”

阿羅嗫喏幾聲，終于道：“他答應我，隻要我能協助他隐藏形蹤，等那個女人過來時，幫他将力量傳遞過那棵樹送到現世。他就能讓顧靜思真正活下來，永遠陪着我。可是你又出手驅逐了他，他沒完成承諾就走了，我沒拿到任何好處。”

顧靜思在數百年前其實就已經徹底死透了，軀體破碎成為樹木的養料。

隻不過靈魂還未毀滅，借助着此地怪異之物的力量附身在人偶之上。但時間已經過得太久，即使有它在努力保護，也在不斷破敗下去。

而且，哪怕這次，祛邪師能夠除掉怪異之物，讓他們可以真的成功逃出去。

她也不會再繼續停留于現世中，而是會回歸生命正常的軌迹。

被冥府的差役帶走，忘卻前塵。然後等不知道再過多少年，重新降生在現世，以各種可能形态，做人、或是動物，甚至可能是植物。而後度過新的一生，繼續走向死亡。

如此循環往複，在無盡的未來之中，和它再次相遇的機會，渺茫得如同大海撈針。

“而且，即使我可以等，即使她還能再轉世成為人。可轉世之後的那個，真的還是她嗎？”阿羅情緒低落，已經變得不像單純在為自己開脫，更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發洩的地方，忍不住焦慮地傾訴。

在奇怪的跨越物種的情感鍊接中，這個略有些乖張傲慢的器物之靈，也開始變得患得患失，懂得了越來越多本不該理解的情緒。

它的話，讓對方莫名地沉默了片刻。

半晌，他終于再次開口，說的卻是：“與虎謀皮，真是愚蠢。你知道，倘若他真的兌現了承諾，會有什麼後果嗎？”

阿羅聽出了不尋常，問：“什麼意思？”

“他不可能做到，讓顧靜思的靈魂，以正常狀态停留在人世……”對方以一種極為平靜的口吻，訴說着一個殘忍的真相。

阿羅雙眼睜大，震驚得無以複加，“你……是說，如果他出手，顧靜思會變成……變成……”

“是，即使一時半刻看不出異樣，但十年百年，她将來總會變成那種模樣的。”

那種醜陋扭曲，瘋癫失常的樣子。

阿羅聲音都在顫抖，“幸好……幸好，不然她一定不會原諒我的。她雖然不怎麼在意自己的容貌，但她一定不想變成那個樣子……”

就在這時，他身上纏繞着的紅色絲線，突然繃緊了一些，青玉鈴铛也在輕聲作響，悅耳的鈴音似是被周圍的虛空切割，變得有些斷續。

阿羅一愣，從低落的情緒中慢慢抽離，忽地反應來過，沖着那人一笑，故意強調道：“她再在找我。”

對方沒有說話。

它又添油加醋，道：“她答應過會帶我出去。你想違背她的意願嗎？”

他從紅線上移開視線，看向恢複色厲内荏狀态的人偶，忽然輕輕一笑，道：“好，那就看你的命了。”

阿羅感覺到自己被對方放回地上。

下一刻，一切可怖的陰寒氣、壓迫感和眼前詭異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悉數消失殆盡，連那個身影都不見蹤影，仿佛剛才瀕死的瞬息隻是它的錯覺。

看命？什麼看命？他不是已經放了自己嗎？

未等它想明白怎麼回事，一陣地動山搖打亂了它的思緒。

怎麼回事，那個怪物不是已經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