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抻到傷口了?”良玹撐住他的身體,靠近了能聞出他身上幹幹淨淨的,溫和不附帶攻擊性,沒有什麼血腥味或者其他難聞的氣息,隻有一股淡淡的香氣,是洗衣服的皂角還是沐浴的澡豆呢?她分不太清。
不過至少可以說明他的傷口沒有繃裂的迹象。
她随口調侃:“那你昨天是怎麼自己穿上的?”
昨天不是還挺倔犟,非要堅持自己一個人沐浴梳洗幹淨,換了新衣服才行嗎?今天怎麼穿個衣服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
甯息似乎聽成了拒絕的意味,别過頭,垂着眼簾,聲音悶悶地自覺道:“我知道了,我再試試。”
良玹笑道:“試什麼呀,我也沒說不幫你啊。一會傷口真裂開怎麼辦?”
反正已經孤男寡女、一方隻穿中衣共處一室了,就幫人幫到底吧。
傷成這樣,她還能對病号做什麼不成?
她輕輕拍拍他的腰,像是哄小孩一樣的放松語氣,說:“起來點,既然這麼疼就先回床上坐會兒。”
甯息因她的觸碰不自覺顫抖一下,收起了低落的表情,配合地自己出些力氣,任由她将自己扶回床邊。
良玹讓他緩了片刻,自己去把下裝穿好。
她拿了他的上衣,走到他身後,先穿過左臂,拉着衣領向上小心地提到受傷的肩部,将布料輕靠上他的傷處,再留出些許裕富的距離,一手拎着固定在那裡,防止在穿另一邊時不小心拉緊衣物而觸碰到傷口。
小心又細緻。
甯息非常聽話地跟着她的指揮動作,忽然問:“你之前出任務時,有受過傷嗎?”
“當然沒有,我很強的。”良玹很快回答。
“……”甯息聽出了她話語中的不認真,道:“沒有就好。那些窮兇極惡的東西……幸好你沒有被它們傷到過。”
“是啊,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别人也不會受傷。”她語氣有些沉重,道:“不過其實很多時候面對怪物,都很兇險的。隻不過身上我們身上的庇護,可以為我們抵禦絕大部分怪物的身體和精神上的傷害。一般情況下,隻要小心一些,或者身手好一些,就不會出現問題的。”
而甯息這個傷口……
“所以對于我們來說,最需要小心的就是,怪物的特殊手段,還有……同為人類的傷害。”
甯息擡起右手穿進袖中,像學堂裡認真聽講的小孩子一樣,好學地詢問:“特殊手段和人類的傷害,都是什麼?”
“比如,實力不足,卻又仗着自己不會受多少傷,非要和怪物耗着,導緻被怪物困住,難以掙脫。最後還要再加派人手前去搜尋營救。”良玹捋着他身後的衣料,整理着領子,手不經意地輕輕劃過他的脖頸。
甯息眼睫輕顫,抑制住心緒,将精神集中在她的話語上。
“或者,被永遠留在與現世斷掉連接的扭曲之地,無論是被虛無吞噬,還是繼續與怪異之物纏鬥,都再也沒有被尋回現世的可能。”良玹歎了口氣,語氣沉重。
她的手放在他沒受傷的右肩上,遲遲未動,似在回憶,“至于人類的傷害,那更是……有些是無心的,有些是有意的。為了自己為了利益,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守住那條名為道德的線。就連那些怪物不也是,他們曾經既然是皇室貴族,那也一定是人類,最後變成這個模樣,為禍世間,又何嘗不是一種同類相殘。”
良玹微微低頭,将頭輕靠在他的背上,“甯息,不是所有人,都真的能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好。有一些人……美好平靜的表象之下,藏着的是糜爛卑劣的心。”
她很少有這般低落的時候,甯息能感受到她悲傷的情緒,像是冬日的落雪,那麼蒼白輕飄那麼悄無聲息,卻如海潮一般,輕而易舉就能将他淹沒難以喘息。
他有一瞬的恍惚,久遠以前的某一天,她也是如現在這般,不自覺地語氣凝重滿含傷感,“甯息,人這種生靈很有頭腦,他們比這世間絕大部分的其他生靈都更為聰明,所以才能一直發展長存、繁衍擴展,甚至創造出許多豐富有趣的事物。但也更加狡猾多變,更會僞裝。有些陰暗會一直埋藏在心底,一旦展露會讓你防不勝防。所以你要努力去學着辨别,不要被他們欺騙。”
甯息不用想也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
他忍不住擡起右手覆上放于自己肩上的手,微微歪頭,像是依靠着她的手一般,“這世上的人,總是如此。有肮髒,但也有美好。你不就是為了守護那些好的,才會一直奔波勞碌麼。”
良玹愣怔一下,将手抽了出來,拍了拍他右側的胳膊,笑道:“你似乎把我想得太善良了,我可沒有那麼崇高的理想。我隻是希望那些惡心人的東西,能早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順便賺很多很多錢去吃喝玩樂而已。”
她繞到他面前,神态已經恢複正常,沒有分毫方才莫名襲來的無奈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