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珩找到黎庭軒的時候,卡座中靠坐的身影正在閉目養神,本來墨澤盈潤的眼沉阖,渾身的疏淡散去,眉峰舒展下的面孔平和,沒了往日的穩重,倒終于顯出幾分青年人該有的稚嫩。明明是毫無防備的閉眸,卻依舊無人敢靠近。
白珩其實從未對黎庭軒說過,明明是作為beta,對方身上其實永遠都纏繞着信息素的氣息,香氣淺淡卻緊緊交織,如果隻是這還好,但越往前靠近一步,靠近的人便越能感受到氣息中沾染的鐵鏽氣,腥熱氣,又或者就是濕淋淋的血氣,守護着beta的同時,威懾與壓迫着所有靠近的人,這種氣息是消散不了的,而更像是十幾年的日積月累所造成。
而就算有人違背壓迫走上前,沒走幾步,阖上的眼卻是已經睜開。
不是沒看到對方眼中的詢問意味,黎庭軒也不意外,“你是以為我拒絕你之後會回去找他緩和關系嗎?”
白珩沒有答話,但意思不言而喻。隻不過除了這件,他今天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我一直沒跟你說,其實那次被撞見之後,你爸曾經來找過我。”
眼睫不自覺的顫動一瞬,但從面上看又看不出端倪。
“他當時抱着個玩偶。”
比起像大人,抱着玩偶的alpha看起來更像小孩居多,環抱的動作更像保護,下颚抵着熊耳朵的上方,看得出是經常做的一個動作。
白珩說,對方當時說得話不多,隻說了句。
“這是最像我兒子的娃娃。”
但玩偶其實并不漂亮,更可以說是灰撲撲的,沒有裝飾,也沒有什麼精心的設計,眼球部分本來可以設計成圓潤透亮的類型可以更招人喜歡,但最後被嵌入的隻有黝黑圓軟的黑珠,本來可以設計成張開手擁抱陪伴的動作,兩隻手卻是向内合攏,甚至很多娃娃都會設計的微笑,于它的面上也沒有,娃娃并不會笑。
它不起眼,甚至比很多同類型的普通娃娃都要遜色很多。說是跟對方像,但跟現在的青年相較起來更是沒有一絲相像之處。
比起像現在如同被精心雕琢,人人趨之若鹜的貴重商品。被人從小看到大抱在手心裡的,還是最開始的那隻。
黎謹什麼都沒給,但又像什麼都給了。
“他說他的崽喜歡平常早餐配豆漿雞蛋,換季的時候因為會過敏得提前擦藥,冬天不是很抗凍,要裡外四件衣,平常陽台可以給你支個桌椅,因為你下午喜歡在陽台有陽光的地方看書寫字……”
alpha斷斷續續說了很多很多,但十幾年積累下來的習慣愛好哪是一時就能說完的。
“我當時為表尊重,特地派管家幫忙謄抄下來。”
但後面發現,一本記不完,兩本記不完,終究還是得全部記在心裡才記得完。
對方也似乎意識到說不完,記不完,後面憋了半天才又說出一句話。
“我給你複刻個房子。”
他們就一個房子,往日的巧舌如簧變得笨拙稚鈍,原先房子裡的一切都按着他剛剛說的習慣喜好裝好了。
“複刻一個,就不用記那就麼多了。”
他所有的注意事項都在家裡有寫,現在隻要再造一個就好了。
白珩看着對方說得話越來越小聲,更像自言自語的絮絮叨叨,但在說到最後意識到什麼後又突然擡起頭來,特意虎着一張臉。
“還有他心思重,要是不開心了,你要耐心去哄,不能兇他,”對方這句話說得更輕聲,“要是你兇他,我會把你脖子擰下來換一個,我兒子不愁人照顧。”他會給人換到一個最完美的為止。
白珩總結道。
“他是個好爸爸。”
随着白珩每說一句,黎庭軒的呼吸就愈重一分,嘴邊的弧度諷刺牽起,隻是眼尾卻是壓下的,眼簾也是垂落的。
“他不是。”
……
“吻我。”
白珩依言吻過去,他閉上眼。觸及額頭的時間不長,但足夠感受到彼此遞交的溫度。
然而等青年再次睜眼時,眼中依舊是毫無波瀾。
見此白珩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我們才相處不久,沒有感覺是正常的。”
“可我對他第一次,就心動了。”
黎庭軒說這番話時直視着對面,說得話隻是心裡的真實,心裡的真切。
大雪紛飛的天,吻在面頰上,親昵開心的湊上來,是無法掩蓋的溫度。瞳孔裡倒映得滿滿都是他。
之後的每一次親上來,都能把他親得猝不及防,對方隻要喜歡了就親,開心了就親,甚至無事了也會磕一口,把人抱在懷裡嘿嘿笑,問他為什麼,他就會大朗朗地說,“因為年糕軟呐。”
後面,直到被親習慣了,就會自己也湊上去,看對方因為隻是被湊近碰上一點臉上就迅速蹿紅,之前大咧咧的做派全無,隻剩個呆頭呆腦。
那時候才明白對方為什麼有事無事就愛那麼湊上前一口。看到對方心動的樣子,身處其中的另一人何嘗沒有心動。
聽完對方這番話的白珩對上青年視線時,那是毫不作僞的平靜。
“當時你的情況很特殊,你的身邊隻有他。”白珩盡力斟酌着言辭,“但你現在不一樣了,你已經可以有很多選擇。”
目光交彙在一起時,沉浸在回憶而失神的眼重新聚焦,代表着對方說出這番話時是清醒且理智的。
“他依舊是我唯一的選擇。”
……
“你說你把人放在心頭,但你真的喜歡過嗎?”
過了好半晌,黎謹才反應過來說話。
“你說的是哪種喜歡?”
是看着對方一點一點長大,從幼童長成少年,成年,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看在眼裡,成長的每一步軌迹,都記在心裡。不知不覺心中的一絲一線都随着對方而牽動。
還是因為知道的太多,了解的太多,目睹的太多,從而變得患得患失,偏執病态,試圖掌控。想把人保護起來,隻能依賴自己,把人關起來,隻能看着自己,把人鎖起來,隻能愛着自己。
“你知道我那一年把他關起來他變成什麼樣子了嗎?”
黎謹從來沒跟人說過。也沒有人知道黎謹為什麼會在一年後的一天突然打開了門,但後面其實還有一個事實,孩童其實并沒有立刻出來。
“我其實除了人身自由外,我沒有限制他其它的跟外界通訊的東西。”
但有一天黎謹回家,看到所有被損壞掉無法再被修複的通訊儀,孩童察覺到開門的動靜後與黎謹對視的目光依舊很平靜。
黎謹也是那時才意識到對方在自己杜絕跟外界的聯系。一年的時光,一天比一天變得更封閉,看向黎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更空洞,但又一天比一天離不得他,在鎖住自己這方面,對方其實适應得比誰都快,也比誰都自在。
他會自己主動把窗簾拉起來,會主動把外界信息屏蔽。他不想曬到一點陽光,也不想得到一點自由。
他想把自己關起來,把自己關在名為“家”的這個地方一輩子。
……
“他是我唯一的選擇。”
沒有人,從來沒有人把他看得像眼珠子一樣,也從來沒有人能那麼的需要他。
“别人可能會因為那種堪稱病态的依賴而畏懼,我不會。”
他每天兩眼一睜就是他,每天能看到的也隻有他。
“我覺得這樣很好。”
青年輕聲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