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黎看着小孩的臉越繃越緊，連眼尾都憋紅了一片，也沒敢說一個字。

無視腦中某統塌房嘶吼的吵鬧聲，他轉頭慢悠悠給自己也拆了顆糖，就像什麼都沒察覺，問：“好吃嗎？”

喻鶴沒反應過來，呆愣地巴巴望着他。

“我說，糖好吃嗎？”喻黎耐着性子又問一遍。

喻鶴根本摸不清喻黎的意思，心裡惴惴不安，一邊擔心喻黎看透他本質後露出嫌惡的神情，一邊又不敢怠慢喻黎，見喻黎問他，立刻用力地點頭，說好吃。

明明因着剛剛那出，喻鶴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來，嘴裡根本沒嚼出味道。

喻黎伸手跟摸小狗一樣揉了把他的頭，“好吃就多吃，這個年紀該吃吃，該喝喝，别天天熬夜，熬夜長不高。”

明明喻黎也沒說什麼溫柔的話，甚至語氣也随意，但喻鶴緊攥的手突然就松開了，剛剛壓在心裡的所有恐慌、驚懼、緊張，一瞬間都被安撫去，像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撫平了被子上的褶皺。

“我會長高的。”他有些不服，手卻别扭地攪着衣角，像這樣跟人平常地談論吃食、身高，對他來說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他有些不适應，卻又貪戀這種感覺，于是笨拙地接話，試圖讓這個對話能更長一點，更長一點。

“是嗎？我怎麼覺得你還沒我膝蓋高？”喻家其他人還沒來，喻黎又順了把桌上的大白兔奶糖，往小孩兜裡塞，一邊塞一邊嘴裡還要打趣人。

喻鶴瞪圓眼，一時不知該先阻止喻黎塞糖的動作，還是先反駁他說的荒謬話。

最後到底是更在意身高，喻鶴小心捂住鼓鼓囊囊的口袋，從椅子上下來，站直身又催喻黎也站起來，一臉嚴肅，“我們比一比。”

喻黎沒興趣跟個小屁孩比身高，非但不起來，甚至嚣張地往後靠，懶洋洋靠着椅背笑嘻嘻道，“我不。”

喻鶴呆在原地，他長這麼大，接觸最多的長輩除了離世的母親，就是那個常年披着僞善面具的喻懷仁，最多再算上對他或冷臉或漠視的喻家老二老三家，第一次見如此沒個正型的“長輩”，一時無措不知該怎樣應對。

好在這時門口一陣喧嚣，是喻懷仁來了，身後跟着喻家其他人，有說有笑地進來。

一進來就看見喻黎作為一個小輩，長輩的還沒來，自己先坐下了，說笑聲驟停。

最講排面的喻老二皺起眉頭，“老四，我們都還沒來，你先吃上了？”

喻老三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喻鶴，也笑着補了句，“要隻有咱哥幾個就算了，這小輩都在這呢，你雖然年齡跟他們差不多，但也要有個長輩的樣子，别把小輩也帶歪了。”

喻鶴突然被點到，下意識挺直背，剛剛那些話雖然都沒在說他，可他聽着就是覺得不舒服，像藏在棉花裡的針一樣，他試圖把身後的喻黎擋住，不讓他聽見這些話。

可坐在椅子上本就比他大隻的喻黎哪能被他擋住，倒是先被喻黎察覺到他的動作，伸手勾着小孩的衣領往後帶，故作疑惑看向姗姗來遲的衆人，“等大家等了好久都沒來，我都等餓了。這不是大哥給我辦的宴嗎？我不能吃嗎？”

他又看向喻懷仁，似在詢問。

喻懷仁不滿地看了喻二喻三一眼，他這場宴本就是特意給喻黎辦的，沒有改善關系也就算了，哪有反過來得罪人的道理。

他立刻跟喻黎道歉，“是大哥的錯，是我有事耽擱了。這又不是别人家，沒那麼多規矩，餓了就吃，你二哥三哥跟你開玩笑呢。”

“行了，大家都坐吧，今天是家宴，沒那麼多規矩。”喻懷仁率先坐到主位，讓管家上菜。

其他人見他坐下，也紛紛落座，跟着父母過來的喻榮正好坐在喻鶴正對面，朝着他惡意地笑了下。

喻鶴根本沒管他，滿心滿眼都在剛剛護着他的喻黎身上，其他人都坐下了，他還呆呆站在喻黎旁邊，被喻黎拽了下才最後坐下。

“發什麼呆？對吃的都不積極？”喻黎嫌棄地看了眼小孩消瘦的臉，難怪餓成這樣。

正好面前的菜都上齊了，喻黎便催他動筷。

沒等他親自動手，喻懷仁突然喊他扯家常，他隻能一邊應聲一邊催促地碰了下喻鶴的手臂。

喻鶴默默點頭，被接到喻家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吃上“家宴”，往常每次都是隻能等其他人吃剩下了，再自己到廚房去找。

有時遇到心好的傭人，會額外給他留飯，或是當做看不見他，但如果遇上正好心情不好的傭人，可能是被趕走，也可能挨一頓揍再被趕走，那天也就沒東西吃了。

他望着擺盤精美的菜肴，有些拘謹，隻敢夾擺在面前的菜，也不敢多夾，就這幾塊肉就埋頭一個勁吃碗裡的飯。

“媽！我要那盤！”

突然，一道趾高氣昂的聲音在飯桌響起。

喻黎擡起頭，看見喻榮坐在對面，一邊不停搖晃身邊女人的手，一邊指着喻黎面前擺着的肉菜。

女人抽回手，看也不看不耐煩道：“你想要就讓下人去拿過來。”

喻鶴正好伸出手夾菜，突然因為喻榮找茬變成視線焦點，他要夾菜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後又默默收回去，垂下頭繼續吃碗裡的米飯。

其實米飯也很好吃，起碼是熱乎的，不像過夜的飯，冷了馊了，連米粒都是硬邦邦的。

有次一連餓了好幾天，喻鶴沒忍住吃了後廚偷懶放了好幾天的米飯，當晚便肚子疼到徹夜未眠，後背被冷汗浸濕。

喻榮得意地指使身後的傭人過去把菜拿過來，“我整個盤子都要！”

喻黎垂眼看埋頭幹吃米飯不敢吭聲的小可憐，突然擡手擋住傭人的手，問喻鶴，“喜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