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月本還在盯着契紙感歎,一看到端上來的酥酪,便立刻懶得去管那些紙了。
李渡笑着從那沓契紙中抽出幾張,遞到江北月面前,用指尖點了點。
“我看過了,這幾處地方邊上設有藥坊,且都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沖,應是适合開醫館的。”
江北月瞪圓了雙眼:“這是……送我的?”
李渡點頭:“我也對行醫并不很了解,你可以自己看看,有哪處喜歡的,自己拿去便是,你若是在外雲遊,多幾處居所總比沒有好。”
江北月清了清嗓子,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這太貴重,咳,太貴重了。”
李渡:“客氣這些做什麼,你這一路上對我們諸多照拂,得些酬勞也是應當的。再說這些都不過身外之物,多要了也沒用處。”
花想容舒舒服服地枕在狐狸毛茸茸的尾巴裡,手裡還拈着半塊櫻桃酥餅:“不用不好意思,他有的是錢,加上他每年為了救災濟民白給出去的銀錢,一個人都快抵得上當地的郡望了。”
江北月差點被嗆到。
他剛剛見到李渡的時候,還以為他是因為生活困窘才住在小園山上,後來又覺得他是個隐世的高人,但無論如何,都同“有的是錢”搭不上邊。
“老好人做多了,自然總有人感念着他的恩情。”
花想容又接着道:“别人還個恩情,還要求着他給個機會。否則你當他為什麼在扶玉閣當個挂名的長老?都是我拉下臉皮求了他好些日子,他才肯應下的。”
李渡笑道:“我要你這虛名做什麼,到時身死道消,不過歸于塵土罷了。”
他這句話一出,桌前幾人頓時都沉默下來。
一時波平浪靜,卻又任誰都知道其下的暗潮洶湧。
李渡眼裡的神情依然是淡然而柔和的,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把剩下的契紙塞回儲物袋裡,又順手把盤在話本堆上的小白蛇掏出來,繞在面前的桌上盤了一小圈兒。
江北月低頭扒着剩的一點酥酪,扒完又用勺子對着碗底戳了半天,終于忍不住開口打破了沉寂,看着花想容問了一句。
“你們,那個……你是承了他的什麼恩?”
花想容稍稍坐直一點,但依然沒骨頭似的靠在狐妖身上,拍拍手把手上沾的毛拂掉:“不是我承的他的恩,是我祖父承的。”
他扳着手指算了算:“約莫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還是燕朝呢。”
五十年前,花想容的祖父還是個十七歲的小少年,早早就在父母的安排之下有了家室,卻總也不着家,跟着镖局走南闖北,四處遊蕩,一不留神就被人牙子拐了去,綁着手腳擄到了一艘船上。
秋陵渡江河交彙,水勢險峻,當日又趕巧下大雨,灰暗的天色沉沉壓下,即使是州府的船隊都不敢冒險。
更遑論當時根本無人發覺,連個去告官的人都沒有,眼見着這一船的少男少女,都要從此随着風聲水聲從他們出生長大的地方銷聲匿迹了。
“正當此時,”花想容的祖父總這樣同他描述,“小仙君一身白衣,一劍就斬開了波浪,隻一揮手就把船上那幫惡棍殺得片甲不留,把我們所有人都毫發無傷地救了下來。”
江北月愣愣地眨眼重複道:“小仙君?”
花想容挑眉:“正是坐在你對面的這位小仙君,怎麼樣,小仙君親手做的酥酪好吃嗎?”
江北月:“。”
花想容又接着道:“這一艘船上約莫百來号人,下至兩三歲的幼童,上至十七八歲的少年,大多出身尋常人家,卻生了一副絕好的根骨,都被拐帶他們的人喂了抹除記憶的靈藥。”
“若非是他……”
他看了眼李渡,并起雙指在小臂上比了個削的手勢,在李渡的眼神下又收了回去:“應是絕無回複記憶的機會的,不知要被擄到何處去,為什麼人當牛做馬了。”
裴容與目光一閃,伸手握住了李渡的手腕,又将他兩隻手臂從上到下摸了一遍,确認隻有左邊小臂上的一處傷痕。
李渡笑着對他搖了搖頭:“早就好了。”
裴容與雖然并不怎麼信他,但這麼久以來上藥上了那麼多次,李渡身上他幾乎都看遍了,确然是沒有别的明顯的疤痕,當下也隻能就這麼算了。
江北月微有些驚詫:“是什麼人使這下作的手段?”
花想容嘴角笑意斂去一瞬,卻隻一刻便又笑起來,眼中卻毫無笑意:“不是鎮妖司,便是橫雲山。”
“哒——”
李渡把手裡的碗放到了桌上,垂眼道:“未有定論,不可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