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把那個……”
再又坐着休息過片刻,李渡伸了一根手指,虛虛點了點地上的殘破的一具傀儡身,慶幸在進秋陵渡之前就戴了□□,總算讓如今的情狀變得沒有那麼尴尬。
他往地上看了一眼,自以為隐蔽地收回了視線:“……把那個搬到這邊的石台上。”
他緩了許久,這時候終于能勉強借着力站起來了,扶着裴容與的小臂,擡手在“小仙君”的石像邊比了個位置:“放這兒就好。”
裴容與俯下身去,十分輕易地抱起了那具身體。
軀體背後的血已經近乎幹涸,但還是有些黏膩的濕痕,從裴容與的指縫間滴滴答答淌下來。
他也不在意,抱的時候甚至還注意到仔細避開了背後深長的一道傷,即使它現在已經不會再疼了:“你的魂魄,是托在後背那根脊梁骨上的?”
借屍還魂的法子多種多樣,将魂魄托在脊骨上算是較為常見的一種,李渡并不擔心别人從這點上想到什麼。
他點了下頭:“是。”
裴容與果然也沒有多說什麼,抱着那具軀體走到了石台前。
明明那已經是一具沒有魂魄的軀殼了,他的動作也還是既穩又緩,十足珍重,在放它去冷冰冰的石台上之前,還又低頭輕輕蹭了蹭它的臉頰:“才半月多不見,又輕了。”
李渡被這輕飄飄的一句壓得心尖一澀,側過身去快速地眨了眨眼。
他沒有轉頭看裴容與,隻跟着走到近前,咬破了自己右手食指的指尖,以指作筆以血當墨,在自己上一具軀體的周身描上了密密的一層繁複符文。
他心神俱損,一時恢複不完全,這時候連凝神刻個自己造的符印都費勁,刻一會就得伏在台上喘上片刻。
因為恐怕符印描在衣物上會偏移開,他隻能去解軀體身上的衣裳,本來是叫裴容與轉過身去的,但解到一半又發現因為被石台墊得太高,他根本夠不到最上邊的衣領,又不得不把裴容與叫回來幫忙解衣裳。
裴容與依舊反應相對平淡,他平靜地用指腹搓了搓鎖骨間的小痣,沒什麼起伏地陳述道:“我之前沒有完全地看過這副身子,沒想到第一回是在今日。”
李渡燒得腦中“嗡嗡”直響:“……你别看了。”
裴容與:“你放心,這具身上剜下那麼多傷,我也難有绮念。”
李渡輕輕“哦”了一聲,咬了下自己的下唇,竟然感覺胸中有些莫名的窒悶。
裴容與垂眼沉思片刻,狀似平靜地開口道:“抱歉,好像還是有一點。”
李渡:“。”
他用力閉了閉眼,又把臉埋進了自己的手心裡。
李渡如此這般折騰許久,好容易在身上描出了個大緻的輪廓,可以勉強先抵些用處。
血化的符文與舊有的陣眼靈脈連通到一處,一瞬間四下金紅光澤流轉,以石台上的軀體為中心,爍閃着向四面推開去。
此處小廟位于山腳,此時距離最高的水面有數十丈遠,李渡借龍骨之力分水而下,繞着小廟外圍辟出一個極深的圓洞,步出廟中,從上而下可遠遠遠遠望見上方隻剩一個小圓的天幕,此時已到了後半夜,中天上已不見了之前的半輪弦月。
金紅符文推向四方上下,濤聲汩汩傳來。
李渡仰頭看了一會,确定江水有往下退的趨勢,才又放心地走回廟内的石台前。
他掌心貼在石像上,呼出一口氣:“本來應該是放進裡面的,但眼下也能勉強湊合,不知道外邊是個什麼情況,還是先去看看比較好。”
裴容與屈指敲了敲那石像,聽出裡面是空心的。
“隻是放進裡面,不需做别的什麼?”
“還要……嗯,還要先把身上的……肉,剔下來。”
李渡心虛地凝視着腳下的石磚,感覺到他的目光持續地落在自己的後頸上。
“畢竟,嗯,畢竟光是骨頭就夠了,剩下的,那個,還能用來做些别的……”
“你倒是一貫地節約。”
裴容與面上看起來依然沒什麼反應,用一種近乎陳述的語氣問道:“當年救了雍朝義軍的‘仙藥’?”
“可、可能吧,這個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嘛……”
李渡閉眼抱住了他的小臂:“别生氣别生氣别生氣,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一生氣我就心口疼看不見聽不清,别生氣别生氣别生氣……”
“實在想生氣也可以但是等到回去再生氣好不好?别生氣别生氣别生氣……”
裴容與險些被他氣笑了,但也知道眼下确實不是個好時機,垂眼揉了揉眉心,強自将心緒又按作了波平浪靜的一潭水。
他指腹捏在李渡後頸凸起的骨頭上,感覺人明顯地顫了一下,但下一瞬又迫使自己放松下來,敞開任他動作了。
“你來此地兩次,樹了三座像。”
裴容與緩緩說完這一句,又忽然轉了個話頭:“那日你拿給他們看的村史缺了兩頁,是你撕掉的,是不是?”
李渡肩頸一僵,道:“……是。”
裴容與隔着他的衣袖捏了捏裡面的儲物袋:“給我看看。”
李渡後退半步:“不給。”
裴容與:“為什麼?”
李渡擡頭看了眼他的神色,很快又低下頭去:“你會生氣的。”
他料定了裴容與不會強搶,又抱着他的小臂輕輕晃了晃:“等回去再給你看,此間事了,我們先去山腰上同樊掌門他們彙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