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年曾有劍招二十四式,雖說也并非什麼絕好的劍術,但與這把佩劍相伴相生,”他隻猶豫了半刻不到,就接着道,“我想把它一并送給你,至少能在這種時候,讓你少受些傷。”
出乎他意料的事,裴容與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不能用你當年的劍招。”
李渡委屈地睜圓雙眼:“為什麼不能?我當時雖隻有十幾歲,但這也是我潛心改了很久的劍招,你……”
“我不是嫌你。”
裴容與看着他就心軟:“本來隻有一把劍倒還好說,你若再将自己的劍招贈我,兩百年可不夠讓從前認識你的人死幹淨,他們會認出你來的。”
“我的盈盈這麼厲害,從前定然也是為世人所稱道的人物。如今明珠蒙塵,叫我白白撿了便宜,自然不願再讓旁人知道。”
李渡對所有人都是溫和知禮的,獨獨在他面前任性:什麼便宜,什麼不願再讓旁人知道,你不過嫌我過往有仇家……我自己的東西,愛送誰就送誰!”
他抓着裴容與的袖子,狠狠擦了擦臉上的淚,在自己臉上蹭了淺淡的一道血迹。
“跟我過來上藥,”他拍開裴容與想要幫他擦臉的手,瞪人的時候眼眶還是紅的,“明天我就去把剩下的陣補好,你不許跟着。”
“立刻把你那什麼盡數給我解了,現在這樣我應付得來,聽到沒有?”
裴容與微低着頭,細細看他那雙眼尾泛紅的銀眼睛,顯然沒有抓住他想強調的重點:“那姓陳的整日裡笑得像個狐狸精……”
因為要上藥,他衣服這時剛解了一半,胸口染了一點血,紅白相襯間豔得像鬼。
李渡閉了閉眼:“……我看你才像個狐狸精。”
裴容與半分沒有被罵的自覺,一面給他擦臉頰上的淚痕和血迹,一面道:“那明天别去了,陪陪我好不好?”
李渡不為所動,掐着手腕上的佛珠撚了兩顆,而後直接伸手撥開了他的衣領:“不可能。”
李渡鐵了心要去,任他再如何好看如何招人心疼,也依舊天沒亮就動身去補陣了。
村人重又挖出來的遺骨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副的量,加上之前他新剖的一副,本來是還有缺的,所幸之前道門衆人用靈力重描的靈脈派了用場。
李渡新算了算,發現有了靈脈支撐,隻用兩副遺骨竟也足足夠用了,雖然倉促之下難免缺漏,但隻需再多調理十天半月,便足可以支撐秋陵渡往後數百年太平無虞了。
“……竟如此荒謬,天下何來這等邪戾的登仙之術。”
陳玉林看完了趙秀留下的信,不由蹙了下眉頭。
“就算真有此等術法,天梯也已經在兩百年前斷了,如今早沒有登仙之路了。”
李渡正出神看着手下的靈脈,聞言才回過神來:“……啊,是啊。”
“所以我想煩請你平時幫忙留意留意,橫雲和鎮妖司背後的勾連,以及這回的幕後之人,這些人在暗中又有沒有互相牽連。”
李渡有些過意不去地抿了下唇:“若你能應下此事,你賬上還餘下的那次北地雪災,我可做主去明月挂南樓幫你抹了。”
他想了想,又接着道:“還有下次拍賣的符陣靈器,隻要你需要……”
“我不用這個。”
陳玉林搖頭打斷他的話,道:“我當初拍下這一雙劍時,還附贈了一本紅豆祖師自創的劍譜,隻可惜是雙劍合璧用的譜子,分開使卻成不了什麼效用。”
“我要一本更合宜樓外樓的劍譜,不需多大威能,隻求自保便可,越是簡單基礎越好。”
李渡想了想,道:“好。隻不過要等到我……師父有些靈感,恐怕要多等上些時日。”
陳玉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本來不該再麻煩你,隻是我慣用的劍招與樓外樓風格不合,加上最近京中又不安穩,我實在放心不下。”
李渡:“是我們麻煩你,如今橫雲上下,幾乎也就隻你一人信得過了。”
他抿了下唇,又想起裴容與昨晚上說的話:“這人心思城府深得很,無論是曲微瀾還是明掌司,在這一點上都是半分不及他的。”
“所以拜托他确實是最為合宜,畢竟他雖不如那兩個對你死心塌地,但這事還是多點心思城府的好。”
李渡在心裡搖了搖頭,還是選擇略去了這個理由不說。
陳玉林看他欲言又止,但也并未多問,隻将手裡的信紙折了兩折還給他,問:“為什麼信我呢?”
李渡看着他笑了下:“我也說不清楚,可能是感覺……你從來都不曾真正屬于過橫雲山,也沒有真正把道門四州當做過你的歸屬。”
陳玉林指腹在劍柄上壓了壓,也跟着露出點笑意:“李道友果真好眼光啊。”
“我當初離了朝堂後,其實隻想随意找個遠離俗世的去處,哪裡也都不重要。因為不太願意削發去當和尚,隻能勉強當個道士了。”
或許當真如同明掌門所說,情史乃是打開人心鎖扣最好的鑰匙。
這一番相處下來,李渡倒當真和他有了幾分相熟的架勢,而且還是少有的一開始就和他以平輩相交的人。
“昨日你告訴我說,世事多變,不如憐取眼前人。”
李渡垂眼撚了撚手指,仿佛還能感覺到指間黏膩的血迹。
他擡眼看陳玉林,問:“那你當年又為何離了自己的心上人,上山去做道士呢?”
“這事說來有些複雜。”
陳玉林點了點自己的眉心,道:“簡單來說,小孩前程似錦,我若還繼續留在臨安,怕要忍不住把他锢在自己身邊,毀了他的好前程。”
李渡似懂非懂,但還是點了下頭表示理解:“但是,嗯……你又怎麼知道他不願意呢?”
陳玉林挑眉笑了笑:“他願意得很,是我想得多。”
“我總有諸多顧慮,也不知這樣究竟是為他好,還是專橫獨斷苛待了他。”
他輕歎一聲,問:“李道友覺得呢?”
李渡在他的目光中忽而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的顧慮,卻又不僅僅隻是自己的。
“你都想不清楚,我自然也道不明。究竟是為他好,還是太專橫呢……”
他轉身望了眼遠處的天色,忽而道:“我要回去了。”
陳玉林應了聲好,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問道:“昨晚上落了雷劫,你們沒事吧?”
李渡指尖又下意識撚了撚:“沒事,那個,這件事還要拜托你了。”
陳玉林笑道:“你放心,就算是為了我的劍譜,我也定然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