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不肯屈從,撲扇着翅膀啄他的頭頂:“傻鳥!别叫了!傻鳥!别叫了!”
貓:“……”
貓:“我告訴你傻鳥,要不是因為宋其琛不好惹,我早就扒了你的皮縫衣裳了。”
鳥:“傻鳥!别叫了!傻鳥!别叫了!”
貓:“。”
李渡坐在他們對面,聽着也忍不住笑了一聲。
江北月在心裡理了理他們這錯綜複雜的關系,忽而又想到一點,道:“這位宋……姓宋的貴太妃娘娘,就是之前給相爺傳信說‘速走’的人。”
“可這麼算起來,貴太妃就是前朝貴妃,那豈不就是陳師兄的……?”
“是啊,貴太妃娘娘,就是陳瓴當皇帝時的老相好。”
貓撒手把鳥扔了,一面嫌棄地甩甩手腕,一面補充道:“之一。”
他看着飛遠的鹦鹉,輕輕“哼”了一聲:“陳瓴的老相好多得是,這位娘娘也不是處得最長久、最叫他念念不忘的。”
“但我想,就正是因為這位的經曆,才叫陳瓴遲遲不肯接受錦常的心意。”
李渡也跟着想到什麼,轉頭和裴容與對視一眼,被他握了一下掌心。
貓:“宋其琛是昭甯六年的狀元,那個時候也才不過二十出頭,年少及第,風頭無兩,眼看着在朝中前途大好,卻偏偏和陳瓴一來二去看對了眼。”
思及此處,他也不由歎了一聲:“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流言既起,連陳瓴這般鐵腕都壓制不住,然而他畢竟是皇帝,旁人說也不敢說他的不是,無非就是議論宋其琛徇私舞弊,得位不正。”
“陳瓴的意思本是幹脆斷個幹淨,但宋其琛竟一時被情愛眯了眼,情願放棄在朝中的官位,入後宮去做陳瓴數不清的嫔妃中的一個。”
“陳瓴這人,其實也說不上什麼品行不端、始亂終棄,我看他或許就是天生薄情罷了。”
“喜歡的時候對人是極好,不喜歡了也好聚好散,若非是每次持續的時候都太短,甚至能算作是個不錯的情郎。”
“隻可惜宋其琛年少時不懂。”
貓垂眼道:“他如願被納作後妃,陳瓴也确實寵愛了他一陣,但後來情愛也就淡了,說不清楚是誰的是非,想來也沒有誰做錯,隻是陳瓴愛人向來愛不長久。”
“……陳瓴不是觀念腐朽的君主,他知道貴妃本也是有大志向的人,即使後來感情淡了,也依舊有意照拂他些許,甚至能允他随意出入宮闱,愛做什麼便做什麼,一應都不拘束。”
貓:“隻不過……”
李渡:“……隻不過再不能入朝為官了。”
貓:“對啊,再不能入朝為官了。”
貓:“朝中風雨沉浮,劍影刀光,或許還不如後宮中過得安閑自在。但對于自己不可得之物,似乎總要多一分惦念的,想‘我當初如若不那麼選就好了’。”
“年少登科,少年英才,錦常和他何其像。”
他撚着自己的指腹,道:“隻不過他要更幸運許多,竟得了陳瓴那薄情人的一絲真情,叫這人甯願自己退位離朝,避而不見,也怕自己有一日忍不住應承了他的心意,親手毀了他的前程。”
“足足二十餘年,這回倒是愛得長久了。”
“世人都道先帝賢明,愛民如子,卻不知道陳瓴是個為了情愛随手抛下江山社稷的傻子。”
李渡聽完有些默然,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末了也隻輕歎了一聲。
江北月也跟着沉默一陣,忽而又想起另一件事來:“這麼說來,《念奴嬌》中所寫的事情,竟都是真的?我還以為那就是民間杜撰的話本子呢。”
《念奴嬌》講陳相與先帝的情事,卻并未寫到這兩人心意相通。
任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們之間的情意,話本子中的情節卻偏要戛然而止,中止于先帝退位,陳錦常承诏臨朝。
“也不完全真吧,畢竟也沒人見過他們兩個私下究竟如何相處。”
貓話音一頓,道:“但大體來說是真的,其中情意也都是真。”
李渡聽到此處,也想起另一件疑問來,回身問他:“不過話說回來,你為何同他們如此相熟?”
江北月前段時間對話本十分熱衷,《念奴嬌》作為其中的經典之作,被他翻閱過不下五遍,對其中的情節堪稱了如指掌。
他聽着聽着忽而恍然大悟,指着貓妖道:“我想起來了!我看這裡面寫禦前有個綠眼睛的護衛,身量高大形容俊美,幾次都引得陛下和當時的相爺誤會對方喜歡他!”
“……這人莫不就是你?”
貓聞言愣了下,反應過來又冷笑一聲:“喜歡個鳥,我隻是他們倆玩的情趣罷了。”
“我也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攤上了這兩個人。”
他擡眼看着李渡,恨恨地回憶道:“當年你在不栖嶺結界的時候懶得搭理我,就差使我去山上摘杏子,但那一年的杏子不夠甜,你定然不會喜歡。”
“我一生氣就把杏樹砍了,改種了櫻桃,到你走的時候,結界裡的杏樹都已經換作櫻桃了,隻可惜第一年結不出果子。”
“——可你半點都沒有注意到!”
李渡确實沒有留意這個:“這個,我……”
貓重重抿了下唇:“後來你走了之後,我閑得無聊,又繼續去結界外的杏子坡種櫻桃,每年偷偷換掉幾棵,外面村子裡那幫蠢貨竟還以為那都是自己長出來的。”
“……直到十幾年後,陳瓴帶着義軍來到了秋陵渡。”
他說到這,還覺得有些不自在似的側過眼:“他們拿了你的……你留在廟裡的藥,我自然得跟着去看看,若他們半途而廢,豈不白白浪費了你的東西。”
李渡眨了眨眼,沒忍住低頭笑了聲:“那可真是有心了。”
貓:“。”
貓:“有什麼好笑的……!你們到底還要不要聽之後的事情了!”
裴容與:“不聽也行。”
李渡:“诶呀,你……”
江北月:“聽聽聽!”
貓:“咳,總之我閑來無事,就跟着他們一道走了。”
“當初、嗯,當初錦常被陳瓴撿回來的時候,還是個話都不會說的娃娃,但從小就聰明靈秀,那時候大戰當前,情勢逼得緊呢,都沒人有心思給他正經取個名兒,又看他生得玉雪可愛,也不知是誰先開始的,後來軍中就都随口喚他‘小玉’。”
“叢山關大捷,陳瓴高興,看到這個他從廟裡撿回的‘祥瑞’,自然又更是高興,為他定了小字‘玉奴’,賜姓取名,都是他做的主。”
“我記得那時候他說——”
貓一面回憶一面笑了下,擡手用指腹挑高了自己的眼尾,隻可惜他眼睛太圓,仿得并不很像陳玉林那副情态。
“‘願我家小玉一生順遂,榮華富貴,繁花着錦,皆是常事’。”
李渡:“真是好寓意。”
裴容與:“你學他學得倒很像。”
貓:“那當然,我與這人相處二十多年,看到他那笑就覺得瘆人……”
貓:“等等,你說誰像他?我和那個狐狸可不一樣!”
李渡:“……噗。”
貓:“一點都不好笑。”
李渡:“嗯嗯,不好笑。”
江北月:“噗……咳,那之後呢?”
貓:“之後,唉呀,之後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哦對了,那之後再過不多久,今上也就出生了,他的生母,也就是當今太後,和陳瓴是為達盟約而結的親,并沒有随軍,出生幾年都沒有見過生父一面。”
“想來他們父子不睦,在數十年前就已經種下了因由。”
“我幫陳瓴領過幾次兵,也在他披挂親征時,幫他帶過被留在帳中的錦常。”
“後來雍朝建朝,我就跟着他們住在宮裡,陳瓴在位十二年,前面一多半在和許多男的女的愛來愛去,後面一少半在和錦常掰扯心意,成天在我面前晃就算了,還得把我也牽扯進去。”
“陳瓴退位之後,我也算是受他所托,依舊留在臨安看顧錦常,”他撇了下嘴,“錦常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若非如此,我才沒有閑心去管這事。”
他話音頓了頓,看着李渡開口道:“這些年我一直留在京中,直到數月之前……我無意中看到了荊州鎮妖司發出的協查文書。”
李渡:“所以你才又回了荊州?”
“胡說,我才不是為你……”
貓話未說完,便又察覺到自己這反駁着實站不住腳,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地認了。
“對,我想到你可能又會回去秋陵渡,我擔心你又會、又會……”
李渡垂眼笑了下,伸手握了下他的肩頭:“沒事的,當年的事情……我早就忘了。”
若不是痛得錐心刺骨,又何苦要忘?
貓沉默地把這句話咽了下去,拂開了他的手:“沒想到你這人也和陳瓴一樣,薄情寡幸,才過了幾十年,就全不認得我了。”
李渡回想起當初他在街上和鎮妖司牢獄裡見過的小黑貓,解釋道:“我一百年前來不栖嶺的時候,你還是一團小貓,能窩在你母親手心裡。”
“五十年前那一次,我就隻見過你化人形的模樣,沒見過你長大之後的原形。”
他擡手摸了下臉頰:“……就算我不好,過兩日給你做櫻桃酥?”
貓輕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他低下頭來,顯出頭頂上兩隻毛絨絨的耳朵,纡尊降貴般地示意李渡可以摸摸。
李渡手指才剛一動,裴容與便忽而站起身:“好累,我要回去休息了。”
他說完也不等人,徑直便轉身走了。
李渡無奈地對桌前兩人笑了下,趕忙追了上去。
數步之外就是僧舍的小門,裴容與擡手正要開門,便被李渡雙手握住了手腕:“等等我……你怎麼又不高興了?”
裴容與垂眼看了看他的神情,便又移開了視線,輕聲道:“剛才擋箭的時候蹭到手了。”
李渡果然立時緊張起來,托着他的手去看他的掌心:“真的?給我看看——”
李渡:“。”
李渡:“……你這是自己掐的印子吧?”
裴容與:“疼。”
李渡:“真的疼嗎?那進去我幫你揉揉?”
裴容與:“嗯。”
直到這兩人開門進去又關上門,還立着耳朵的黑貓才反應過來。
“不僅那兩個把我當情趣,你們兩個也是!”
他氣得一雙耳朵都往後撇:“可惡!我、我要扒了那隻傻鳥的皮!”
江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