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渡還沒睡醒,就感到有一團在自己胸前拱來拱去,蹭到他本來就腫了還沒消的地方,有點疼。
他輕輕“嗯”了一聲,随手在身前摸了摸:“别鬧,讓我再多睡一會……累死了。”
“嗯?”他本來以為是蛇在鬧,結果手裡摸到的卻是一團毛絨絨的。
他稍微清醒了點,睜眼看到了正叼着草餅嚼嚼嚼的兔子:“是你呀。”
“……小兔子,怎麼又跑來我這裡了。”
他說完這個稱呼,忽然有些不自然地停頓一瞬,徹底沒了睡意。
裴容與手臂環過他的肩頭,在兔子身上揉了兩下:“小兔子,怎麼了?”
他聲音裡含着笑意,喉間的一點震顫幾乎貼在李渡耳邊,燙得他耳尖都紅透了。
兔子身體一僵,似乎想要踢人又不敢,最終隻是低頭繼續啃草餅了。
李渡揉了揉眉心,挪開他的手坐起身,剛要開口說什麼,就聽到外頭傳來了常南星焦急的聲音。
“白瑛姐!白瑛姐——”
“唉,又跑到哪裡去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他“叩叩”在房門上敲了兩下。
“李道長,我家兔子是不是又跑你們這兒來了?”
李渡剛把衣裳披好,順手把裴容與昨晚掉在地上的外衫也撿起來遞給他,這才揚聲朝外頭道:“在我這呢,請進吧。”
常南星道了聲“失禮”,推門進來,從李渡手裡接過了依然在嚼嚼嚼的兔子。
他找到了兔子,明顯稍松了一口氣,卻并沒有要走的意思,似乎在猶豫着應當如何開口。
“咳,那個……”
李渡:“出什麼事了嗎?”
“嗯,咳,也沒什麼大事。”常南星低頭一下一下捋兔子身上的毛,被吃完草餅的兔子狠狠咬了一口。
“就是我們這結界近日有些不安穩,我聽聞道長精于此道,頗擅符陣,就想着是否能麻煩你幫忙去看一看。”
他擡手比了個大略的方位,道:“結界有數個出入口,你們進來的那個是最靠近皇宮外圍的。”
“從此處再往北數十裡有片桃花林,也是結界的進口之一,往外接的是宮裡的禦花園,嗯,也不知究竟為何,近來總有些說不清的動靜。”
他一直垂眼看着兔子,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在下,咳、在下于這符陣一道上的造詣,委實是有些拿不出手,所以隻好來麻煩……”
他既然這樣說了,李渡自然不會拒絕。
他站起身,回頭看見裴容與批了外衫靠坐在床頭,頸側還有星星點點的紅痕,仿佛他自己才是昨晚上被欺負的那個。
李渡:“。”
李渡:“出門了,快點起來。”
裴容與順了兩下自己身前的頭發:“累,起不來。”
李渡:“……”
裴容與貌似十分惋惜地垂眼歎了一聲:“我就不跟着去了。”
他點了下角落裡靜靜立着的傀儡:“哦對了,不是說最近要多處一處,帶着它一起去呀。”
李渡:“……你又在那撒哪門子氣呢。”
裴容與:“我是好心建議。”
一旁的常南星還抱着兔子看着,李渡不好多同他掰扯,索性也就照着他說的做,出門時順手把傀儡也捎帶上了。
常南星不清楚他們幾個的關系,好幾回忍不住側眼去看。
“話說回來,這位是……”
李渡沉默一瞬,道:“我前夫。”
常南星:“……?”
常南星:“前、前夫,不是,咳,我的那個意思是……”
李渡轉頭看他一眼:“傳送陣到了,請開陣吧。”
常南星這才反應過來,掩着嘴清了清嗓子:“抱歉抱歉,這就開。”
李渡:“……”
皇城結界入口雖在宮内,其占地卻比皇宮大出不知多少。
結界中每個聚居地都設有傳送陣,将散落各地的“縣城”連成一線。
兩人邁入傳送陣再出來,走了不多久的功夫,便到了常南星所說的那片桃花林。
江淮的春天消逝了二百多年,妖族結界中的春天卻從未走過。
桃林廣闊得一眼望不到頭,眼下正是五月初,眼看就要到暮春,但結界中的桃花開得格外久,至今還是一片夭夭灼灼,起風的時候就飄起淡粉的碎雨。
李渡有些出神地望着空中飄的桃花瓣:“這花開得真好。”
“……就像我小時候,桃花也是開得這麼好看。”
常南星聞言側過身問:“道長家鄉也有桃花?”
李渡眨了眨眼,笑道:“算是吧。”
常南星識趣地不再多問,繼續擡步往前走。
李渡走在他身後,忽然想起些什麼來,趕忙開口道:“等等——”
隻可惜為時已晚,常南星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又繼續向前邁出一步——
一切都隻發生在這一刹之間。
常南星腳下符文亮光一閃,本來閑散飄落的桃花瓣凝在半空中,密密匝匝地朝兩人壓過來,幾乎隻一瞬間就将他們圍堵得動彈不得。
桃花如針如雨,将本來晴好的天色遮得黯淡昏沉,如利箭般飛射而來!
李渡頭疼地揉了下眉心,伸手抻開一道符印。
已然飛射到兩人面前的花瓣觸到符印,忽而又勢頭一頓,不再繼續逼近,卻依舊環繞在兩人身周。
李渡将傀儡拉到自己身側,以免被外側的桃花傷到。
他回頭看常南星,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你自家防禦外敵的陣法,怎麼自己連怎樣會觸發都不知道?”
常南星不太自然地攏了下鬓邊的頭發:“咳,這個……”
“這符陣呢各個進口都有,本來是不該這般輕易就觸發的……興許是日前你們幾位強行從外打開結界,身上氣息也與我狐妖一族有異,嗯,才使得這陣變得格外靈敏些。”
他低頭道:“想來是因為我身上混着你們的氣息,這才一踏入符陣邊沿……便就觸動了殺陣。”
李渡:“……”
他輕歎了一聲,回頭看了眼傀儡:“如今我身上靈力不足,又帶着這不通功夫的……我前夫,想來要闖出去也須得多費些心神。”
他指尖在身前抻開的符印上點了幾下:“讓我想想,約莫再要一二個時辰就成。”
常南星果真如他自己所說,與符印一道上堪稱一竅不通。
他很有自知之明,并不上前去給李渡添亂,隻不出聲地看了他一會,才又開口道:“幾個時辰倒是沒什麼要緊,隻可惜要趕不上慶賀端陽擺的宴席了。”
李渡這才記起來:“今日是端陽節,我都忘了。”
常南星:“你們住的那地方,每逢節慶多是在藏真寺前擺宴席的,流水席和賣酒賣糕點、粽子擺得裡外都是,端陽節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寺中戒葷戒酒,這一日卻不拘着規矩,專供的雄黃酒最是濃醇馥郁,可惜隻供早上這短短幾個時辰,眼下我們被困此處,恐怕是要趕不上去讨一杯……!”
他話未說完,李渡便忽然轉回頭來看他,指尖的動作跟着一滑。
方才被壓制住的桃花雨重又席卷而來,從他鬓邊險險擦過,“哧——”一聲割下了他的一縷頭發。
他的神色也跟着凝沉下來,一貫柔和的笑意也消退不見了。
他輕聲重複道:“雄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