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與怔怔眨了眨眼,這時才發現了被他藏在手心和劍身夾縫中的一道靈符,畫符的紙已經老舊得既脆又黃,上面描畫的契印卻還是色澤明豔,恍然如新。
道門四州的道侶同心契印,必要雙方兩心相傾,全無設防,才能任由契印楔入靈海,镌刻同心。
除此之外,還須得由其中一方的長輩尊親提筆勾畫,真心祝願這一對愛侶共結同心。如此兩者,但凡缺了一個,都不能成契。
這契印設限多又繁瑣,最後也不過是個面子上的工程,要解開還得雙方協同,可以說隻起了個心理上的用處,旁的作用一概沒有。
但裴容與顯然并不嫌棄它沒用,他等這一天太久,乍然沒有預兆地得到了,難得顯出些緊張的無措來。
他們兩人手裡還一同握着長劍笑春風,李渡少許移開劍身,完整露出了掌心裡藏着的同心契靈符。
“這是當初紅豆姐姐為我畫的同心契印,多年來我一直随身放在儲物袋中,卻沒料到竟真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他垂眼看着那靈符,回憶道:“姐姐待我如師如母,她說等将來我成親的時候,定也要同母親一道受我一拜,隻可惜、可惜……”
他輕歎一聲,末了又微微笑起來:“——由她來替我描這同心契,确實再合适也不過了。”
裴容與将笑春風收回靈海,擡手用指腹去擦李渡眼尾的濕痕。
李渡雙手覆上他的手背,臉頰在他掌心裡蹭了蹭:“南星哥也算我半個長輩,從小對我多有照拂。”
“……我來臨安,就是為了要見他一面,前幾日聽到他那麼說,我感覺安心許多。”
裴容與蹙了下眉,另一隻手安撫般地輕輕揉着他的後頸。
李渡本來已經幾乎忍下了淚意,這時候被他一哄,卻忽然又覺得委屈傷心。
“賢春辜負兩族深恩,罪責難償,本以為狐族必然對我憎惡至極,但如今這麼看來,卻似乎比我想象中好上許多。”
他話中含着壓不住的哽咽,裴容與捧起他的臉頰,看到他滿臉濕漉漉的淚痕,下唇被自己咬得發紅:“那麼或許……或許我也可以貪歡一場。”
裴容與輕歎一聲,用袖口去擦他臉上的淚,但淚水越擦越多,将他的衣袖都浸濕了一片。
“盈盈受了委屈……我知道。”
李渡抿唇搖頭,努力穩下話裡的顫音:“……盈盈傾慕郎君許久,幸蒙郎君不棄,久候至今。”
他說着忽然又忍不住笑了一聲,又是哭又是笑,一時間更顯得狼狽又惹人愛憐:“同心契既成,往後終我一生,永不離棄,直到——”
裴容與掌心捂住他的嘴:“沒有直到。”
李渡彎着眼睛笑,一眨又眨下幾滴淚來,抱着裴容與的腰靠在他頸窩裡,轉頭在他頸側親了一下,這時才後知後覺地覺出點羞赧。
“好了,天色見晚,我該去竈間看看小江,也不知他又在——诶……!你幹什麼,放我下來。”
裴容與将他攔腰一抱,徑直走回了僧舍内。
李渡心緒起伏,一時還有些氣喘不平,直到被他抵在床褥裡解了腰帶,都還未完全反應過來。
“怎麼又要……不是昨天才……”
裴容與低頭吻了下他的眼尾:“隻用手。”
李渡肩頭發顫,蜷着身子嗆咳,裴容與垂下眼睫,安撫地親了他一會,才又傾身去拿他散落去地上的衣物。李渡抱着他的手臂不讓他動,雙眼裡汪着一層水光:“為什麼不到最後?”
裴容與伸手托住他懸空的後背:“我心緒難平……怕傷到你。”
李渡喘息着看他的神情,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猛然一顫:“你也是妖族……兩百年前,你也曾因我受累嗎?”
裴容與沉默一瞬沒有說話,李渡不願相信般睜圓雙眼,眼尾無意識地又流出淚:“告訴我,裴郎,求求你告訴我……”
他哭得狼狽,湊上來緊緊抱着裴容與的脖頸:“求求你……”
裴容與輕歎一聲,一下一下撫着他的後背哄他:“别哭,别哭了寶寶。”
李渡不肯聽他的話,隻還一味地求他:“你告訴我……!”
裴容與緩緩眨了下眼,隻這一會沒有回應,便感覺他傷心得狠了,忙又抱着他輕聲地哄:“或許算是有一點……但我不怪你。”
李渡手臂一僵,稍退開一點去看他的眼睛:“真的?”
裴容與低頭蹭了下他的眼角:“真的。”
李渡抿唇:“我不信……你慣愛哄我。”
裴容與:“那盈盈要怎樣才肯信?”
“我不要聽你的話,我要你進來……”
李渡雙手捧着他的臉頰,指尖還顫顫地發着抖:“……要你。”
裴容與:“你聽話,我會忍不住。”
李渡咬着下唇瞪他一眼,披着外衣坐起身下了床,晃了晃險些沒站穩 ,裴容與以為他生氣了要走,跟着就要起身,李渡卻隻站在他面前,不說話地抿唇看了他一會。
裴容與扶着他的腰,剛要出聲哄他上來睡,就見他徑直低下身。
裴容與屈指撓了撓他的下巴:“你不用……!”
李渡将頭發别到耳後,貓似的舔了幾下。
裴容與握着他肩頭的手指緊了緊:“……聽話,吐出來。”
李渡不聽他的話,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後腦,仰頭看他浮起濕紅的眼尾。
裴容與閉眼深深呼出一口氣,手指伸進後腦的頭發裡。
李渡俯身往前一湊,一邊嗆咳一邊努力咽了兩下。
裴容與神色一暗拉他起來,抱他坐在自己腿上:“我之前說過,想在你這裡穿個環兒……來戴我的玉墜子。”
李渡沒有掙紮的力氣,聽他在耳邊說:“走路的時候也一晃一晃的,比你這一雙耳珰還好看。”
“不要,我不……!”李渡呼吸一滞。
裴容與:“乖乖,手背到身後去。”
李渡抿着唇搖頭:“不要……”嘴裡說着不要,卻還是很乖地展開肩頸,一面哭一面将手腕交疊背去了後腰。
掐着淺銀小鈎的翠玉墜子在眼前晃過兩下,銀鈎子被人事先放在掌心裡暖過了,連僅有的一點涼意都是柔和的,李渡眼睫被淚粘成幾绺,擡眼望進了淺淺碧的一汪春水中,他頭腦空白,這時候卻又忽然神志清明,看着裴容與眼尾點着的兩顆小痣,任他将銀鈎生生穿了過去。
“疼嗎?”
李渡抿了下唇,聲音低得幾不可聞:“疼……”
裴容與直起身來看他的眼睛,握着他努力保持着姿勢而有些發僵的手腕,打着圈揉了揉。
“好孩子,本座疼你。”
他與李渡額心相抵,掌心附上他的後頸:“賢春不怕了。”
李渡肩頭一顫,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頸,又眨眼掉了兩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