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憤憤瞪他一眼,剛要開口,裴容與便笑着按了下他的頭頂:“薇薇又想同我比劃比劃了?”
李薇眼角一跳:“不、不必了。”
姓裴的最近不知哪根筋搭錯,似乎就是從他們說起杜賢春的那天起,就看他哪哪都不順眼,有事沒事就要拎他出來“比劃”一番。
說是比劃,但究竟會比成什麼樣,當然是全靠厲害的說了算,姓裴近來有意和他過不去,每每“比”得他節節敗退還不肯停,非要抽得他身上多添幾處淤傷才算完,末了還要輕飄飄地點頭說句“承讓”。
李渡近來又是閉門謝客,除了他誰都不見,李薇想找人傾訴都沒處說理,被他追着抽了快十日,才終于等到他心情見好,不再逮着他“比劃”了。
李渡輕聲笑了下,他抱着狐狸挪不開手,便用額頭輕輕蹭了下裴容與的後背:“好啦,莫要再為難薇薇了,為人尊長,自要寬宏大度呀。”
裴容與從善如流地松開手:“這倒也是,為人父母,自是要多寬容些。”
李薇:“你——!”
李渡:“……咳,好了好了,我前日做了些梅子饴糖,就擱在屋裡桌上,去拿來大家一起分了吧。”
饴糖入口甘香,把外面甜津津的一層糖衣含化了,便露出裡邊裹着的梅子肉,酸梅子腌制的蜜餞,酸甜而不顯膩。
何芳塵含着一塊糖,略顯沉默地看着在院子裡一團一團跑着的小狐狸,又想起這些天裡的經曆。
臨近街坊的狐妖姐姐們帶着她一道修煉、一道梳妝、一道做香噴噴的小糕點。
姐姐們身上的味道香香的,但又不過于甜膩,反而自有一種風韻和回甘,就像李道長親手做的梅子饴糖。
李渡回頭注意到她出神,問:“何姑娘,怎麼了?”
何芳塵走到他身旁,擡手摸了摸挂在他肩上的狐狸,聲音有些發悶:“沒有什麼,我隻是覺得……我或許不該那般憎惡妖族。”
小狐狸輕輕哼叫一聲,張口用齒尖蹭了蹭她的手指。
常南星:“人妖兩族,本也不該有這樣大的仇恨和隔閡,在我還如你一般大的時候,兩族親和,如同一家,即使在兩族之戰起始之前幾十年,關系也并不見得多麼差。”
他話音頓了頓,又接着道:“兩百多年前,你們橫雲的一夢君,就正是我族的公主,當年在族中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一夢君……?”
何芳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忽然間又靈光一閃:“你是說——”
常南星:“就是你們那位鳴筝君曾經的師姐,曾任橫雲掌門的甄一夢。”
他眼睫微垂,想到什麼事似的輕歎一聲:“她就是先皇唯一的子嗣,我狐族的長公主。”
何芳塵搖頭:“這、這怎麼可能?”
常南星轉頭看她:“怎麼不可能呢?”
何芳塵:“可我從未聽聞過……一夢君竟是狐妖?這怎麼可能……”
常南星:“沒有聽過也是自然的,公主在離開狐族時便已與族中決裂,生生碎了妖丹再又重新修煉出人族修士的金丹,即使當時兩族依然還算親厚,這也是常理所不容的。無論出于怎樣的考慮,公主自不會希望自己的身份被外人知曉。”
何芳塵:“……那,為何卻還說算一段佳話呢。”
常南星話音一頓,道:“因為,她是為了一個男人叛出的妖族,我們狐狸最多出情種,自然将這事當作是段佳話了。”
他說完拂了拂衣袖,見何芳塵還是面色猶疑,又從袖中抽出一本裝幀精緻的小冊子。
李渡:“這是……”
常南星翻開那冊子:“這是狐族皇室的族譜。”
他将族譜展開到正中的一頁,指尖在紙上輕巧地點了下,書頁上便忽然付出湧動的幾股淺金亮光,懸在半空中流散又聚集,緩緩勾勒出一個年輕女子的小像。
那女子生得容貌極美,眼角的弧度微微上挑起一點,像是攝人心魂的小鈎。
她身側懸着銀白色的一行小字——
狐族第三十二代君主白九之長女,甄一夢。
何芳塵有些呆愣地眨了下眼,還待要湊上前去看,常南星卻已經幹脆地阖上了書頁,空中浮現着的女子小像也跟着消散于無形。
他愛惜地撫了下那族譜的封皮,忽而也有些出神,視線不知落去何處:“……将來若有新的子嗣,也都會記在這族譜上的。”
然而這失神卻也不過一刹的功夫,他下一刻便又立刻回過神來,看着何芳塵道:“哦,不過話說回來——”
何芳塵心領神會地低頭:“請您放心,芳塵必然守口如瓶,絕不會将此事傳揚出去。”
常南星點了下頭,狀似無意地問道:“連許奉也不告訴?”
許奉是橫雲山的長老,也是何家兩兄妹的師父。
常南星忽然提及他,讓何芳塵不由愣了愣,但還是道:“即使面對師父,也必是守口如瓶。”
聽她應完這一句,常南星才又滿意地點了下頭,轉身幫忙帶小狐狸崽去了。
何芳塵看着面前幾人的身影,忽然間又感覺到一種奇異的陌生感,她有些失神地抱着膝在一旁的台階上坐下,埋着頭長長呼出一口氣。
“何姑娘。”
李渡抱着兩團小狐狸坐到她身側,見她聞聲擡起頭,便伸手把懷裡的狐狸讓給她一隻抱着,騰出來的那隻手虛虛握了下她的肩頭。
“我有些好奇,你為何會如此憎惡妖族?是因為親眼見過他們為惡嗎?”
“因為……”
何芳塵蹙了下眉,道:“我也記不太清了,似乎是從小先生就教過的。”
李渡:“先生,哪裡的先生?”
“是橫雲的族學。”
何芳塵道:“我和哥哥從小在橫雲長大,山上還有許多同我們差不多年紀的孩子,都還未上過學,就在山上的族學中一道教養着。”
“有許多同你們差不多年紀的孩子——”
李渡緩緩念了一遍這句話,眉眼間的神色跟着沉凝下一點:“你可還記得,當初為何要拜入橫雲?”
何芳塵垂眼想了想,搖頭道:“……我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