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很讨厭他，不隻是因為他說話真的好難聽，為人真的好沒有素質，還因為他言行舉止當中，都在發散着一種惡毒。

他作為一個既得利益者，居高臨下地對一個被生吃活剝的女人說，你為什麼自甘下賤，你為什麼要去出賣自己的時候，蓮生甚至産生了一個更惡毒的想法。

把他賣到小倌館去，讓他感受一下什麼叫做任人踐踏，到時候他如果還能說出自甘下賤四個字……

那他也活該。

正巧上一任皇帝曾經頒發過禁娼令，導緻很長一段時間内，表面上已經沒有了賣身的青樓，全都轉為了暗娼和男娼。

一時間小倌館四處開花，男娼數量暴漲，不過這一任皇帝上位以後，立刻恢複了娼妓的生意，男娼的數量又降了下去。

但終歸沒有完全消失。

想必那些娼樓裡，應該很願意接受一個分文賣身錢都不收，什麼客人都願意接待，隻要給口飯吃就可以的男娼吧。

蓮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流露出惡毒的神色，她在腦海中已經将那個人扯碎了，可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見多了這個世道對女人的不公以後，她嫉妒怨恨，甚至充滿了仇視，對于僅僅因為性别不同，就可以不被犧牲，安穩長大，甚至人生當中充滿了優待的另一個性别。

起初她甚至會在夜晚突然發狂，憑什麼呢？都是同一個母親生下來的孩子，她的哥哥可以上學堂，可以繼承全部的家業，可以有無數的選擇。

甚至在災難來臨的時候，他是優先被保證活下來的那個人，而她小小年紀就要被賣到青樓裡去，骨和血裡混着淚，供養着他的哥哥。

憑什麼呢憑什麼呢憑什麼呢！

她的靈魂無時無刻不在哀嚎，然後被眼前這個人徹底引爆，她應當做些什麼，在此刻，以告慰她靈魂深處迸發出來的，如烈焰般炙熱的怨毒。

但越是如此她笑得竟然越開心，像一朵豔麗繁複，并且有毒的花，在此刻肆意的綻放着：“你敢來嗎？”

她說。

大部分男人都是經不起挑釁的，尤其是女人的挑釁，哪怕他因為之前的事情微微有些心虛，被挑釁的一瞬間也感覺到了憤怒。

年輕男人瞬間翻上了圍欄，都沒有從入口處走，他來到了擂台上，對着蓮生強忍怒氣：“大庭廣衆之下我如果再打你一頓的話，一定會引起衆怒的，你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對吧？”

蓮生仰着頭去看他，她在笑，眼眶裡卻含着晶瑩的淚花，那一刻竟然顯得又脆弱又妩媚，你很難再去指責她，不然就好像顯得你這個人殘忍極了，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性。

她一步一步的逼近過來，那雙好像會說話的眼睛，幾乎被淚光浸透了，顯得她格外的柔弱，讓人覺得哪怕一點風吹雨打她都經不起，哪怕隻是落一片薄薄的霜雪就能夠讓她枯萎。

“我很難過。”

“被賣到樓子裡的時候我隻有五歲，鸨母說，你為什麼不哭呢？我問她我為什麼要哭？”

“鸨母說，你到了樓子裡來，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把你當人看了，這難道不值得你哭嗎？”

“我說可是我救了我哥哥，他能好好活下去了。”

“鸨母又說，可從此男人會枕着你的皮肉辱罵你，女人會指着你的脊梁骨唾罵你，這天底下再也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了，連你的哥哥都會擔憂你污了他的名聲，你還不哭嗎？”

“我當時很生氣地說，我哥哥才不會那麼對我呢！我才不會哭呢！”

“那日我見了你，你長得好像我的哥哥啊，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的親生哥哥一樣，哥哥說，等他有了錢會來贖我的，哥哥說，無論怎麼樣我都是他的妹妹，哥哥說，你等我、我會回來的，可她說得對，我應該哭的！我沒有等到哥哥，我隻等到了你！你指着我說，你這個自甘下賤的婊子，所以是不是哥哥，他也是這麼想的呢？”

蓮生哭起來很漂亮，大顆大顆的淚珠像珍珠一樣，從眼角滾落，順着臉頰一直落到地上。

她的鼻尖紅紅的，連眼角都是紅的，明明沒有多麼大聲的抽泣，但偏生讓人覺得，她像一個無助的小孩子，像一個失去了所有家人庇護，走在雨中無聲哭泣的孩子。

本來就有點心虛的青年，在這一刻竟誕生了一些愧疚，他手足無措，甚至想要上前去哄一哄蓮生，讓她不要再哭了，或者對她道歉，讓她的眼淚能流得稍微慢些。

他甚至在心裡說服自己，畢竟……這件事我的确有錯，而且她那麼可憐……就算道歉又有什麼呢？

于是他上前了一步，然而道歉的話還沒能說出口，心中那點柔軟都還沒能迸發出來，蓮生突然擡起腳穩準狠地踢中了他的裆部，下一秒鐘她跳起來直插青年雙眼，青年完全沒有防備心中還在自我感動，然後就被一陣暴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