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很快就來了。它先是禮貌地敲了敲門,再朗聲說明了自己醫生的身份。我想了想,平複了心情,舒展開緊張的面部表情,盡量以一種平和的态度面對醫生。
醫生是隻真正的蟲子。我對着門外喊請進,它才打開門出現在我眼前。它推着一輛兩層小推車,穿着醫生的白大褂。
當它站在門外矮身和我打過招呼後,才彎下上身倒着走把小推車拉了進來——人類常規尺寸的門高度對它們來說低了點。這隻職業是醫生的蟲子有一雙不輸前線戰士的強壯鐮刀,即使它把兩隻鐮刀分别穿進兩隻白大褂袖筒,還是能露出大半截鋒利刀片。
它注意到我在看它的鐮刀,但它以為我在看它的袖子,對我解釋說:“哦,你看出來這裡少了半截對嗎?因為我買的時候忘了看袖子尺寸,太窄了,我就裁掉了。我可是專門在網上搜了人類醫生的制服買的,天知道有多少種款式,我沒辦法決定,就選了最順眼的一種。”我看向它沒辦法和我互通眼神的全黑的眼珠子,隻能靠猜它的語氣來判斷它說這些話的情緒和心理。我看向它拉進來的小推車。小推車上有序地擺着幾種不同的電子設備。
它見我不說話,可能是以為世界語言翻譯器的設定出了問題,擡起鐮刀擺弄了幾下,幾種語言依次切換,我零星聽到它說:“……是好……呀……怎麼……”
我走到書桌旁的椅子邊坐下,主動出聲對它說:“剛剛您的語種設定是對的,我們開始做檢查吧,醫生。”
它像大夢初醒一樣發出蟲子原本的語言,一聲長長的尖銳的聲音,頭顱上下擺動碰到硬甲,發出磕達磕達的聲音,接着世界語言翻譯器正常運作,它說:“請躺到床上。”
進出的門就在醫生身後,它沒有在進屋的時候順手關上,所以現在還開着。我起身走到床側的時候漸漸靠近了門,在床上坐下的時候又遠離了門。但我看到了更多的門外布置。門的左側是很短的一段長廊,盡頭是一扇關緊的電子移動門。很難說另外一側沒有這樣的門。
“别擔心,這裡不會有其他蟲族來的,你在這裡很安全。但是如果你覺得關上門會讓你心裡更好受些,那麼我現在去關上門。”
這扇門沒辦法在内側上鎖。我親眼看着門被普通地關上。
接着醫生不慌不忙地走回床邊挑選儀器并開啟。它好像一點也不怕我趁它不注意就找機會逃出房間。
其他蟲子是不想進來還是進不來,還是說那扇走廊盡頭的門外面有其他蟲子把守。我隻能猜測它們有兩套方案,即使我想辦法卸了房門上的金屬合頁,外面的門我也出不去,或者馬上就會有站崗的士兵逮捕我。
“請躺下。”它重複對我說了一遍。
我照它的指令躺下,任憑它拿設備掃過我的全身。它的大鐮刀不時在我視線外圍晃過,我總覺得那雙鐮刀每一次出現都反着光,而那光又次次紮進我的眼睛裡。我刻意壓制在戰場上拼殺得來的條件反射,看向事無巨細時刻記錄的攝像頭。既然它們還沒分離出蟲母,那我暫時還是安全的。
“别緊張,”醫生突然開口,“你看起來很健康。”
“這是做什麼用的機器?”我問它。
“這個,可以掃描出你的身體内部。”它停下動作,把設備另一面反轉給我看。“瞧,這樣是不是看到了我的身體内部結構?”設備的掃描口正對着它的腦袋,那兩顆眼珠子嵌在半透明的頭部輪廓裡更加顯眼。“這個方向你應該能看到我眼球後面的視神經結構。”在我點頭回應它後,它把設備翻轉回去繼續掃描我的身體。
“用這個設備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你們母親?”
“當然可以。”
我想讓它給我看一眼。可是還沒等我說出口,它緊接着說:“但是你不能看,會吓到你的。而且我被命令不能告訴你任何關于母親和蟲族的事,不然就會被開除。我可不能丢了這份工作,我還有兩個孩子要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