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空極其寂寥,除了幾絲雲朵,就隻剩明晃晃的太陽,蛋黃一樣挂在天上。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像細碎的雲母片,紛紛散落下來。
季談一路悶頭走着,居然來到了河邊。
他被欲望和燥熱裹挾的大腦,已經無暇去分辨來時的路。這時候,有個導航系統就顯得尤為重要。但系統自己,顯然并不想當個工具人。
當他從河裡濕漉漉地上岸,柔軟的衣料陷入肌肉的溝壑中,發絲末端的水珠反射出金黃色的光芒。他的一隻手攀上草叢,随後是整個身體。水流順着手臂灌溉進土地,他的腳下拖曳出一道濕痕。
“哦喲。”西糖發出幸災樂禍的聲音。
季談躺在草地上,緩了好一陣才說:“……你醒了。”
醒得真是時候,不會是專門來看他笑話的吧?
“發生什麼事了?”西糖居然能順暢地說話了,季談感覺稀罕,就逗它:
“子系統不就是你的眼睛嗎?你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可是我想聽你說。”
它還是一如既往地倔強。
見季談半天不吱聲,它沉默半晌,說:“既然你閑得無事可幹,那就來做任務吧。多做一點,我就能早點修複。”
季談無語地唾罵一聲:“黑心資本家!”
“錯誤,你才是資本家。任務獎勵都是我的存款,你沒有資格挑三揀四。”
季談愣住了。原來任務獎勵都是它的私房錢嗎?怪不得每次那麼摳門。
“話說啊。”他忍不住問出口,“你是怎麼通過我做任務,修複自己的?我做任務這一行為,會給你帶來收益嗎?”
“并不會。”西糖否認,“相反,我在給你付費。按理來說是有收益的,但我已經沒有上級,當然也不會有人給我錢。我的底層邏輯,就是發布任務并提交。我在嘗試升級為主系統,代替我的上級功能,這需要一點時間……”
“讓你做本不會做的事,能收集能量點,可用來理清紊亂的數據。”
“什麼叫我不會做的事?”
“比如說……”西糖的聲音變得古怪起來,“發布任務:讓你找個人發洩性/欲。這是你本不會做的事。但你一旦做了,我能得到至少20%進度。”
什麼鬼?季談噎住了。這怎麼就成他不會做的事了?
正這麼想着,一團火從某處燃燒至腹部,他正要說出口的話拐了個彎兒,升調成令人羞恥的低吟。
西糖似乎笑了一聲,又或許沒笑,季談已經無暇去分辨,隻好再次跳入河裡。
……這種感覺很神奇。水拂過身體,像是一隻輕柔的手在按摩。冰涼的水能讓他冷靜下來,不僅是身體,還有大腦。
在他探出水面換氣時,西糖在他腦子裡說話:“能忍嗎?”
季談長長籲出一口氣,覺得他在說廢話。
不能忍也得忍吧,不忍着還能怎麼辦呢?他一個寡王,上哪兒解決生理需求啊?
不過他此時的關注點在之前西糖的話裡。
“你的上級,是誰?”
“我現在沒有上級。”
“别打馬虎眼兒,就是你之前的上級。”
西糖沉默了很久。季談紮進水裡,迎接新一輪的折磨,等他覺得差不多了,渾身濕漉漉地再度爬上岸,西糖回答道:
“你不想知道過去,就可以不知道。”
季談哂笑一聲:“說得我好像有選擇似的。”
“至少在我這裡,你可以有選擇。”
這下反倒是季談沒話講了。如果真的有選擇,他想要找回記憶嗎?答案是想的,但他也害怕去了解那段過去。逃避可恥卻有用,為什麼就不能讓那段過去,埋葬在記憶長流呢?一定要時時刻刻提醒他嗎?
他不免對西糖抱怨起來。如果西糖不在,他說不定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在這個世界過活下去算了。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實現的事。
盡管如此,他還是害怕從西糖那裡,得知一個無可挽回的事實。因為一切都遲了,一切都已發生。
他真的讨厭另一個自己嗎?還是拒絕接受那個自己,背負的故事呢?
如果我和“他”,是兩個不同的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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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糖默默等他頭腦風暴結束。它知道季談是個擅長自省的人,它一向無條件追随他的選擇,除了放棄和死亡。
“對了。”季談冷不丁出聲,“我昨晚,似乎夢到了你。”
“夢?”
這對西糖來說是一個陌生的詞,因為它從不做夢。雖然性格無限接近于人,生理上它還是無法理解人類。就比如夢境,又比如季談當下的困境。
它也無法理解性/欲。
季談繼續說:“我感覺是你,但我卻看到了自己的臉。我們一直在奔跑……那是我幻想的嗎?”
“不是。”西糖立刻從記憶中找到那個場景。“那時候,我的确套用了你的臉模。”
那時候,季談本身已經瀕臨崩潰。為了達成最初的目的,西糖是硬拽着他走的。而它的化形,的确是照着季談長的,無論是長相,還是身體。
“不是,為什麼用我的臉?”季談哽住了。你沒有自己的臉嗎?
西糖理所當然道:“我當然沒有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