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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區的研究院,建築物的上方晴空萬裡。一個身穿白色實驗服的女人,正慢條斯理打整自己的頭發。她坐在長椅上,出神地擡眼望去——建築物的玻璃上,倒影出天空的白雲。
這裡宛如溫室一般,大棚被玻璃所代替。身處研究院的人們能夠看到天空,卻感知不到陽光的溫度。這裡四季如春。
氣候在變冷。她想。但也說不定是錯覺。
今天是星期天。
Omega是沒有雙休的,也沒有單休,沒有月休。他們沒有休息日。不過每天都過得散漫的人不介意這點,每天忙碌的人也不記得。沒有人為自己的權益發聲,所有人都仿佛失憶了。
白雲遊魚一般在玻璃上輕飄飄滑過,一旦離開就不會再回來。她清晰地記得每一片雲朵的形狀,然後銘記在大腦裡,等有合适的時機,她會去确認這些雲的去處。
她牽挂着這些雲朵。她們有一段研究院上空玻璃那樣寬、那樣廣的友誼。
所以,即便身處在舉目無親的環境,隻要她擡頭,就不會感到孤單。這點是不被同事們所理解的。
“尹竹,又在看雲?”經過的人喊出她的名字。
“嗯。”她應了一聲,停下梳理頭發的動作。“今天你也來當值了。”
“你這話說的……”搭話的是一個男性,鳳眼細眉,面相看起來格外溫柔。他笑了笑:“每天不都得來麼?”
此人笑起來也格外好看,像一朵無害的迎春花。尹竹看着他的笑臉,想的卻是另一個人。那個人也有着使人過目難忘的笑容。他什麼時候來找自己呢?她很想找個借口再次溜出去。
寒暄片刻,尹竹就起身去幹自己的事。但她其實無事可做。不久前,因為學業優秀的緣故,她曾收到一位老師的邀請——請她參加關于Alpha抑制劑的研究。
研究院的Omega統稱為老師,不管年齡幾何,閱曆幾何。不熟悉她的人也會喊她老師,盡管她并沒有教授任何學生。不過聽說很快就要有了。
但她知道邀請自己的老師不是等閑之輩。研究院裡研究抑制劑的人不在少數,但她就是一眼看出真正邀請自己的是誰,盡管來源是匿名。
郵件名稱是——《誠邀您參加信息素配列原理及測序,旨在攻克Alpha抑制劑難題》
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她知道針對Alpha抑制劑最大的難題,反而是如何降低效用,并減少有效期。或許可以換種說法,如何提高Alpha對抑制劑的消費水平,如何使發情期天數減少,但對Alpha造成的影響成比例增加。
好一個技術難題。
這個人肯定不止給自己發了郵件。她并沒有猶豫多久,就點了‘确認參與’。
自此之後,她婉拒了所有的工作邀請,她的工作表上也顯示正在參與項目中。但是她并沒有收到任何後續通知,自然什麼也沒得幹。
‘項目進度:進行中。
個人任務:待召集者分發。’
尹竹看不懂自己要多久才能有事幹,但因為項目一直處于進行的狀态,所以明面上她并非無事可幹。她隻能天天到實驗室坐着,眼睜睜看着項目進度從9%漲到33.3%。
她不禁啞然,不會隻有她一個人沒幹事吧?難道是接收器壞了?
為了防止是設備問題,她曾将接收器拿給同事看過。就是那個笑得宛如迎春花盛開的男人,他工作牌上寫着“榮郁”。
“是正常的。”他拗不過尹竹的請求,把接收器拆卸完又重新安裝。這不被允許,因為接收器是Beta下發給Omega的通訊器。
“可是我的項目進度有問題。”她沒說自己是哪個項目。不過就算說了,榮郁大概率也不懂——他是搞機械修理的。兩人的專業性質有壁。
“設備沒有問題。”他強調道,然後灰頭土臉地笑了笑。
尹竹知道這是逐客令了。對榮郁來說,懷疑他的人品都不要懷疑他的技術。總之她得到了結論,設備沒問題,那肯定就是主辦方的問題了。
然後她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她也不是非要工作不可,她對信息素測序沒有興趣,如果可以,她能盯着玻璃闆上的雲一整天。
但是看不到雲的時候,無所事事會變得難熬。她曾聽到過一種說法,無止境的等待是假死,她死在仿佛沒有流動的時間裡。
不過這并不罕見。研究院裡多得是‘死掉’的人,他們整天無所事事,百無聊賴。
他們時常聚在一起,喝茶玩樂,做一些對健康無傷大雅的行為,并竊竊私語,将其譽為‘自由’。
但另外一些人則冷眼旁觀。他們很少交流,隻專注自己手頭的事。要說對工作多熱愛也不至于,無非就是想讓自己忙起來。
想讓自己活着。
有點價值地活着。
但誰又能說哪種生活更好呢?為誰工作?反正不是為了自己。為誰娛樂?反正也不是為了自己。
他們失去了自己的生活,又何談更好的生活呢?但他們下意識逃避這一點,因為想要解決困境的人,都消失了。
沒有誰想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