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屋指的是禁閉室。年齡稍大的Omega或多或少都在裡面待過,因為這些人多了一段曆史上不存在的回憶,便覺得一切都不對勁。
他們不服管教,出逃過不計其數。每多一次,便罪加一等。
尹竹曾經也跑過,她跑去找自己的父親求助。
“你怎麼回來了?”見到她,中央區的前任行政官并沒有高興,反而是黑着臉想把女兒趕回去。
“可是我不想待在那兒!”隻有十四歲的尹竹哭喊道,“為什麼他們要把我關在那裡?我想回家!”
但父親卻闆着臉對她說:“那就是你的家!”
那是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盡管父親的臉色難看得像是踩扁的幹花,他還是留下了哭哭啼啼的女兒。
第二天,薄霧還未散去之時,她在睡夢中踏上了“回家”之路。
她從颠簸中醒來,絕望地發現不遠處就是研究院的大門。
或許爸爸終于要抛棄她了。
她還是不習慣稱呼他為父親,當母親在世的時候,她一直喊他‘爸爸’。母親說,你們是最親的人,他将你生下,無論如何都會護你周全。
血緣勝過一切。
但現在血緣無法勝過他的仕途。
她被拽下車,強硬地交給教養老師。大門口吵吵嚷嚷,喧嚣熱鬧,她從淚眼朦胧中探出頭去,所有人的目光卻向自己聚焦。
原來自己就是熱鬧的源頭。自己就是熱鬧。
她還記得那時候父親鐵青的臉色。他已經許久沒有笑過了,整日在書房忙碌,電話接個不停,辦公桌上全是翻飛的白紙。
故事書被仆人收走,玩具也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回憶随着母親的骨灰被毀屍滅迹。
他甚至沒有來參加母親的葬禮——盡管一切隻不過付之一炬,葬禮的來賓隻有他們小小的女兒。
像是察覺到大地震将要來臨,膽小的孩子們一眨眼四散逃離。尹竹開始躲着他,也躲着仆人。她躲着所有人,但又期望着自己被發現。
可惜沒有人發現她。
她站在研究院的大門口,爆發出委屈又悲憤的哭嚎,哭得實在太醜太難看,整張臉皺巴巴,像一張擤鼻涕的紙。
她記得父親毫不留戀地驅車離開,車的後視鏡裡是他陌生的臉;她記得身後的教養老師抱住了她,承受着她無理取鬧的拳打腳踢;她還記得自己像是不願上幼兒園的小孩子,又哭又鬧讓所有人都看了笑話。
但随着她漸漸長大,那些感情被她埋在了心裡。
在那之後,她又策劃了幾次出逃,和自己認識的朋友約好。不過當她知道所有出逃的人中,隻有自己安然無恙後,她再也不敢和任何人謀劃此事。
逃不出去的。
逃不出這個世界。
父親被Alpha行刺,實在是意料之中。作為他唯一的親人,她被邀請去見證這個Beta的生命,從苟延殘喘到徹底熄滅。
她戴上了兜帽,面紗覆蓋住她的下半張臉,隻剩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爸爸曾說她的眼睛長得很好,純良又狡黠,像極了母親。現在,油盡燈枯的父親癱坐在那張熟悉的床上,雙眼的焦點甚至落不到她臉上。
随行的衛士長在路上告訴她,他是被自己養在家裡的Alpha行刺的。她說那就算不上行刺,他卻說,這就是蓄謀已久的行刺。
“所以,他為什麼會在家裡養一個Alpha?”她問。
她知道這件事,但她還是想知道原因。隻是為了彰顯Beta的高貴和權威嗎?他甚至不願意在家裡多養一個自己的女兒。
“恕我無法議論此事。”衛士長向她鞠了一躬。“小姐。”
她才不是小姐。更何況,人都要死了,身後事卻不能被活人議論,也算是枉活一遭。
她想将此事詢問自己的親生父親,但他狀若癡呆。
“父親。”她喊道。
衛士識趣地帶着下屬離開這個房間。就算行政官的女兒圖謀再次行刺洩憤,也已經無所謂——畢竟人都要死了。
“你終于要徹底地抛棄我嗎?”她低聲喃喃自語。人就是永遠在說着不抱希望的過程中,永遠懷抱希望。
她湊近了,想最後看看父親的臉。但當她的眼睛落入他的視線後,他死氣沉沉的雙目突然亮起來,像是燈泡一樣,像是凹透鏡下的陽光焦點。
她的心髒開始猛烈跳動,她聽到父親張嘴了:
“……你是……”
“……我是誰?”她緊盯着父親的臉,不錯過分毫的表情。
或許他的下一句是“我的女兒”,“我唯一的親人”,或者出現她的名字,甚至是母親的名字。不、不,也可能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從這張冷硬的嘴裡會蹦出她未曾聽過的名字。
或許是某個Omega,或許是某個Alpha。在她不曾參與也極力不去關心的時光裡,他們共同度過。
“呵。”她嘲諷地笑了一聲。來吧,随便說出的是誰,她都已經不會被傷害到。